我是烟雨人 ▷

[夏天的味道]旗袍泪丹江诺儿

发表于-2010年08月11日 下午3:52评论-8条

1

江南的气候很不错,虽然柳儿刚来的几天有点热,但是一场大雨之后,天气立刻凉快下来。天空出现少有的蓝,云一团一团,雪一般白,有点像秋后的棉絮,大朵的。柳儿喜欢这清清爽爽的天气。

爱人的男同事像一个个多事的“三八”。对初来乍到的柳儿评头论足。瞧瞧某某老婆那身段: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走路都像是c女。女同事交头接耳,柳儿听不清她们在说啥,只看到她们身上,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浮灰。

爱人屁颠屁颠地跑回宿舍,说,柳儿,同事们在议论你呢?说你美哩很。说完嘿嘿地笑了。柳儿觉得爱人是个蠢货,笑得像阿q。她想讥讽他一顿。说那些人是在变相骂他呢?但是又懒得说话。就不搭理他了,由着他自我陶醉。

也许那些人真的在夸奖自己呢?柳儿转念想想,惦着脚,想对着爱人宿舍一块掉了角的镜子照照。镜子太高,够不着,她轻手轻脚搬来一个小方凳,胶的。小心翼翼地站在胶凳子上,对着镜子轻轻地扭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柳儿抿着嘴露出微微的笑意。美吗?柳儿扭动腰肢,淡蓝色的碎花旗袍也随着柳儿的扭动而扭动。裹得紧紧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撅起的屁股,一扭三折,平平仄仄,凸凹明显。

柳儿在方凳上站了许久。感觉两腿有点酸,才极不情愿地下来。坐在宿舍的床沿上,不知道为啥,两眼竟然起雾。透过雾色朦胧的双眼,柳儿依然看清了爱人新搬的这间宿舍。最多只有十五个平方,多么奇怪的房顶,抬头就能看到机制瓦。爱人说了,如果雨下得大点,还会有雨丝从瓦砾缝隙中落下来。淋在光膀子上,爽丝丝的凉。柳儿幻想过那样的场景,细雨如纱,或者如丝如线。柳儿甚至祈祷赶紧再下一场大雨,也脱光衣服试试那种凉丝丝的爽。才来的时候还真没注意屋顶会有细雨飘渺。柳儿有作诗的冲动和欲望,一种不安分的跳动在内心来来回回地折腾。

工厂的老板娘对爱人挺照顾,给他一张大床,宽一米五。爱人怪有心,在柳儿来的前几天,特地跑到市里买来一床蚊帐。白色的蚊帐是柳儿喜欢的颜色,蚊帐上面还有花边,四角有四个乳白色的象牙般的支柱,硬硬地,光溜溜地,手感很好。四边各有一个拉链,都是出口,给人的整体感觉非常好。整个房间,柳儿也就爱中这床蚊帐了。

还有一张高低小铁床,是爱人给孩子准备的,但是今年夏天孩子没有来,小床就闲置了。空空地摆在房间。爱人为了装扮屋子,也给小床罩上了蚊帐,一横一竖两张床,把房间似乎摆满了。还有一张抽屉桌,摆在大床的一头,上边放着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一台dvd,全部家什也就这些了。爱人的一个装衣服的密码箱,放在小铁床的上边。柳儿扫完屋内的一切,想哭,却硬生生地把眼泪憋回去。。。。。。

2

柳儿对江南一点也不陌生。古老的小巷,老屋,小桥,河流,大榕树基本上已经扎根在她的心里了。为了生活,她曾经不是也在这块土地上打拼八年。八年哎,和抗日战争一样长的岁月在指尖中流逝了。是的,柳儿的日子是在指尖中划过的。

柳儿怎么会忘记呢?那时候她在袜厂做工。一天到晚和剪刀打交道。常常是右手拿剪刀,左手拿着从袜机上剪下来的袜子,两只手像挽花一样,不停地剪袜子,翻袜子。还时不时地要换线,接断了的棉线。一台袜机的台案上,最少也有四种线,最多有十来种线。袜子不同,用的线也不同。夏天的,冬天的,大人的,孩子的,所用材料都不一样。线也是有好有差,遇到差线,不停地断,一天到忙到晚都在接线,人慌成一团,累得要死,也没织出多少打袜子。

机器坏了,小毛病还得自己修理,那些本地的机修工,拽得要命。看不起外地人,有时候他们明明在闲着玩,或者睡觉。机器坏了,任凭你咋喊,也喊不倒跟前修机器。工钱是计件,没时间耽搁功夫,只好糊得满手是机油,自己折腾。久而久之,一些小问题自己也能解决了。几年下来,柳儿倒是学了一身本事,不但袜子做的好,机器也修得像模像样。

柳儿也生气过,但是又能咋样呢?袜子厂多是小加工厂,有的甚至只能称之为作坊。小老板也不敢得罪那些机修工,记技术稍微好一点的机修工,工资高着呢?他们仗着一身技术,瞧不起外来的妹子,对本地的妹子倒是很殷勤。柳儿只怪自己命不好,生在穷乡僻壤,为了过好日子不得不来到遥远的江南。

袜子厂两班换,熬夜,把柳儿漂亮的眼睛熬坏了。一直到今天,黑眼圈依然很严重。家里的朋友说柳儿上网玩成那样。柳儿不愿意解释。其实她明白,眼睛是打工八年留下的后遗症。这是她为生活苦熬活熬的见证。

3

柳儿是早上七点多到爱人这里的。春节一别到现在,半年没有见面,加上前几天在电话里两人的拌嘴,见面有点尴尬。爱人的衣服满是油渍,脸上好像也有油渍。看到柳儿的第一眼,有点扭扭捏捏,腻腻歪歪,好长时间只说了三个字:你来了。柳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一段几百米的路,柳儿感觉有几里,沉默的空气中凝结着一股低沉。夫妻竟然变得这么陌生,柳儿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呛在眼角。但是她没哭,只是低着头跟在爱人自行车后边。高跟鞋滴嗒,滴嗒地响。

把柳儿送回这间十几平方的宿舍。爱人给柳儿烧好一桶热水,告诉她卫生间在哪里,洗澡间在哪里,然后说上班去了。柳儿一一用嗯回答。

洗澡,洗头,柳儿在卫生间任由自来水冲着。十八小时的长途大巴,把柳儿的心都坐累了。这一条通向江南的淘金之路,柳儿记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趟。刚来江南那会儿,皮肤嫩得一掐一股水。再看看现在,眼角皱纹一大堆,皮肤更是不用提。别说掐出水了,搞点痕迹都难。

洗去一路的风尘和疲惫,柳儿的心情好了很多。换上了喜爱的旗袍,信步走向爱人的车间。爱人在这家汽车配件厂工作了几年。柳儿年年夏天来看爱人,基本上都是熟人。所以,不少人会和柳儿打招呼。其实柳儿心里更清楚,他们不是欢迎她的到来,而是像看稀奇一样。在爱人同事的眼里,柳儿就像是一个传奇女人。

柳儿打工八年,终于用手中的积蓄在家乡的县城买了一套廉价的房子。柳儿不打工了,她专心在家里照顾幼子读书。教子的同时,柳儿也捧起了书本,握起了丢了多年的笔杆。天道酬勤,几年写下来,柳儿竟然也写出一点名堂。投过几篇稿子,获得几个小奖。谁说好事不出名,柳儿在爱人的工厂里就像是一个名人。很多人都会以柳儿为例子,教育自己的老婆。老板和老板娘也常常提起柳儿。夸奖柳儿是位难得的女子。

柳儿穿行在偌大的车间。各种机器相互轰鸣,冲床,铣床,磨床,压机等。哐当哐当的声音交替更换。工人们把一筐筐铁块搬起又放下。一个个满身油渍,灰头灰脸,开口说话,只有牙齿是白的。柳儿看看自己身上得体的旗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觉得四面都是眼睛,在盯着她的身上看。

柳儿低着头,直奔爱人的车间。爱人工作的环境不错,偌大的二楼,四面都是大窗户,风呼呼地刮进来,很凉快,一个挺大的办公桌,他的电脑放在上边。几个包装的女人在一角忙碌,她们也不忘记抬头看看柳儿,善意的一笑。柳儿也笑笑,算是回敬。那些女人和她的年纪差不多,但她们的身材都没有柳儿的好,衣服很脏。柳儿鼻子一酸,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爱人调试磨具,这是一种很精细的机械活。马虎不得,得钻孔,打磨,抛光,攻丝等。可能老板为了照顾爱人,也可能是赏识爱人能干,特地把调试模具的活承包给爱人。这样一月下来,爱人的工资高了不少,而且基本上不用加班。爱人带了一个徒弟,是他表弟,他给表弟发工资。

柳儿站在爱人身边。抛光,打磨下的浮尘一阵阵扑在柳儿身上和脸上。爱人心疼柳儿,怕弄脏了她的衣服,说,你回去做饭吧!一会我们就下班了。柳儿又嗯了一声,静静地退了出来。

柳儿慢腾腾地走。工厂很偏僻,工业区都在城市的边沿上,农村的大片土地被征用。沿海地带的人们。把几辈子生存的土地都卖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吃的喝的都是子孙后代的口粮。他们的地很值钱,一亩最少可以卖到几十万,甚至百万。钱到腰包最重要,有钱了做啥都行。所以,沿海地带的人们不稀罕庄稼,他们更喜欢卖地。

爱人做饭的地方环境很差,低矮的出租屋很潮湿。苍蝇乱飞,老鼠横冲直闯。邻居不知道是哪个省的?小孩子光着屁股在门口拉屎。柳儿用手把鼻子挡了挡。出租屋后门墙根上,青苔绿得冒油。一棵琵琶树也不健康,露着病态的愁容。门前是一片没有被征用到的田地。长满了人把深的青草,只有少数的几块稻田,刚插的二季稻东倒西歪,一点也不整齐。

柳儿准备做饭,菜不多,只有包菜和豆角。几个人的饭已经蒸在电饭煲里。爱人很聪明,把电饭煲设置个定时器。十一点的时候,自动蒸饭,十一点半下班,饭也蒸好。新搬的地方,柳儿不知道菜市场在哪里?只好将就炒两个素菜对付过去。好在还有两个鸡蛋,柳儿又做了一个蛋汤,蛋花花漂一锅。柳儿嘴角露出笑,淡淡地笑。

4

小别胜新婚。一个晚上过去,柳儿和爱人的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

两个晚上过去,柳儿和爱人亲密得如胶似漆。

柳儿喜欢旗袍,这几年留守在家,年年夏天都买一件旗袍。旗袍不贵,也得体,穿在柳儿苗条的身段上,多了几分优雅的气质。闺中密友说柳儿,身上有一种书的味道。柳儿看着女友坏笑,说,既然有味,咱们搞同性恋吧!朋友追着撵着掐她没正经。

来江南的时候,柳儿没有多想,随手把几套旗袍装进箱子中。

爱人上班的时候交代柳儿,一会儿你去买菜吧!菜市场从某某路口转过去就是。柳儿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远吗?柳儿追出来问爱人。有点远,爱人远远地回应她。骑自行车去吧。风中传来爱人的话。

骑自行车,骑自行车,柳儿嘟囔着推出自行车,挎上包包。她想骑上去再走。可是旗袍下摆太紧,她怎么也跨不上去。自行车很旧,老得快掉牙了,红色的漆斑斑驳驳,和柳儿天蓝色的崭新的旗袍不成比例。柳儿急出一身汗,把旗袍的下摆往大腿处拉拉,好不容易才骑上去。肩膀上的包包又滑落下来。柳儿急得用手来扶,车子就迅速地歪向一边,要摔跤。把柳儿吓得心扑通扑通地跳。

万般无奈,柳儿推着自行车走。菜市场里一股股臭味,海鲜的腥咸味扑鼻而来,腐烂的青菜臭得熏鼻子。菜市场很小,时值中午,买菜的人极少,卖菜的就显得极多。所有卖菜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向柳儿。柳儿忽然一下子感觉到自己的不伦不类。穿着旗袍骑自行车。而且是很破旧的自行车。这在菜市场算是一道风景。尤其在务工区,外地民工聚集的地方。是一道滑稽的风景。柳儿耳根子发红,脸很烫。慌忙买了一点菜,急匆匆推着自行车离开。

出了菜市场,说不好为什么?柳儿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落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没有声息。

柳儿记得在家乡。一位有身份的朋友请客吃饭。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顺势开了一个玩笑。说,柳儿,赶紧打扮打扮来赴宴。柳儿记下了朋友的话,在她心里,那位朋友是位值得尊敬的兄长。柳儿对他的敬仰无以伦比。尽管柳儿知道朋友在开玩笑,但是她真的把自己打扮了一番。那次她穿上了新买的旗袍,披上了那条从来没有机会披的披肩。春末夏初的晚上,下着细雨,有丝丝凉意。柳儿打着雨伞出现在酒宴上。请客的朋友大叫,说,乖乖儿,咱们的柳儿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啊!

一位亲戚女友说,瞧瞧,我们家的张爱玲来了。那一刻,柳儿感到一种满足,一种开心,一种快乐,一种被认可的幸福。自卑的柳儿第一次有了一顶点自信,她知道自己没有如花的容颜,也许她所拥有的就是这点书韵以及张爱玲般的抑郁。

旗袍带给柳儿的何止是快乐,何止是幸福。那是自信,一种让柳儿挑战生活的自信。柳儿视旗袍为生命,视生命为旗袍的延续。她穿着旗袍,才穿出写字,结集成册的勇气和力量。

可是此刻,柳儿很尴尬,很难堪。工业园区的柏油路上,人来人往,基本都穿着各种各样厂服的男女。要么就是几个穿着邋遢,捡垃圾的外地人。偶尔遇到一两个不穿厂服的,也是短裤汗衫,很随意的衣着。他们会瞟一眼穿着旗袍推着自行车的柳儿,然后继续走。柳儿的脸火辣辣地红,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没有,她硬着头皮往前走,急匆匆,匆匆忙,她有逃命的感觉。

柳儿坐在出租屋,一边择菜,一边抹鼻子,酸酸咸咸的东西又涌了出来。旗袍没有罪过,柳儿想,如果她这会儿不是在工业区,不是是在人口密集的民工区。而是在江南幽静的古巷,小桥流水人家,古藤老树昏鸦,油纸伞,乌篷船,那么她就是一位优雅的江南女子;如果她和三两友人,在一家古色古香的茶社慢慢饮茶,那么她又是一位舒袖品茗的才女。说不定被哪个正在拍电视剧的导演看中呢?想到这,柳儿自己扑哧笑了起来。泪眼中暗叹,这不就是白日做梦吗?

5

柳儿悄悄地来到夜市的地摊上。小贩们争相向她兜售,t恤十五块一件;短裤,马裤一律二十元;拖鞋五元一双。快来买,快来看,错过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小贩像在唱歌。柳儿说,都一样的村一样的店呢?小贩也嘿嘿地笑了。

柳儿没有砍价,四十元买了全套的家伙。

爱人责怪柳儿,谁让你买这便宜货的,你不准穿这样的衣服。柳儿瞅了爱人一眼,没有说话。

柳儿又去菜市场买菜了。换上t恤,马裤,拖鞋,大波浪的卷发也被梳成一条马尾,高高扎起。然后,她骑上掉了漆老掉牙的自行车。一溜烟奔到了菜市场。

小小的菜市场咋也有点拥挤了,各种叫卖声混合在一起。柳儿挤在人群中,逐个摊位问价钱。

豆角扫该(三块),白菜拉该(两块),丝瓜拉该伍(两块五),兮贵,贵兮贵哦,柳儿操着半生不熟的本地话,和卖菜的本地大妈讨价还价。

起饭,起饭啦!(吃饭,吃饭了)柳儿系着围裙在出租屋忙碌,一边往小桌子上端菜,一边对着电话喊爱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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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美泉
文章评论共[8]个
自在飞花如梦-评论

品读佳作,问候金安。at:2010年08月11日 下午5:22

丹江诺儿-回复问好朋友! at:2010年08月12日 下午4:26

NortheasternWolf-评论

前来欣赏 拜读 问候周四快乐 上午好啊!~~~~~~at:2010年08月12日 上午10:21

丹江诺儿-回复工作日快乐,忙中偷闲问个好! at:2010年08月12日 下午4:28

一泓清水-评论

描写很生动,人物刻画也非常到位。欣赏了,问好朋友!at:2010年08月12日 中午1:18

丹江诺儿-回复谢谢关注!问好 at:2010年08月12日 下午4:28

月下的清辉-评论

品读佳作,文如轻风徐徐吹来,好凉爽at:2010年08月15日 上午10:50

丹江诺儿-回复谢谢朋友,问好 at:2010年08月16日 早上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