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夏日最具浓烈滋味。有收获的欢欣,亦有假日的慵懒,更有爱情、亲情的融融芳华。只是近年,气候变幻莫测,灾害接二连三,生活繁琐平淡。夏日成了焦灼难熬的代名词,原本的美好变得模糊而遥远,多数时候,只能静守记忆,视频般回放童年夏日的精彩片段,在孩子面前勾画出逝去的“桃花源”,展现自己内心最温柔的部分。
我的童年夏日,少不了“蝉鸣树梢,扰人清梦”的烦恼,这往往勾起我们挑战和报复的欲望。一杆、一网,蝉儿遁逃不及就变成了我们美味的烧烤佳肴,哥哥们成了我追捧的英雄。他们引领我上树摘果,下河捞虾捉蟹,夜晚带我捕获萤火虫照明,还模拟打仗的刺激游戏。
所有的风风火火,我都扮演着慢半拍的跟屁虫,哥哥们虽然难免埋怨,但总能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赢得我满满的感激和骄傲。谁让我有哥哥呢,而且有俩!
还曾记得,夏日的清晨,我和哥哥们一起去地里翻红薯藤,顺便采摘黄豆苗的叶子回家喂猪。三人在葱绿的庄稼地里,一边说笑,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碌着,急赶着在姐姐招呼吃饭前完成任务。
“哎呀!”最胆小的我偏偏在黄豆叶子上触摸到一个肉呼呼的东西,我一下蹦出老远,让哥哥们来处理这麻烦。他们用棍子将那肥溜溜的绿色“猪儿虫”挑落在地,再变着法儿地捉弄至死,我是不敢近处目睹全过程。后来换我翻红薯藤,为防噩梦再现,哥哥教我用棍子先将叶子撩开了检查一遍,再动手翻扯。我低头弯腰地干活,很快忍受不了腰酸背疼。于是蹲下身来,过一阵两腿发软赶紧起身,竟然两眼发黑,直通通地向后倒下了。
“瞧!妹妹还会玩骗人的把戏。呵呵……”
“装得还真像,电影看得多了,自然也学到了,哈哈……”
俩哥哥逗趣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但身体动不了,嘴也发不了声。大约过了一两分钟,我才睁眼起来,对着两个哥哥一阵埋怨。事后,全家都庆幸有红薯藤垫底,小脑袋没摔出问题,要不然,聪明伶俐的小妹就玩完了。不过,哥哥们从此长了记性,去哪里都尽量带着我,从不让我在体能上吃亏受苦。
还记得,父母带着姐姐和二哥出门了,就留我和大哥守家。白天,还比较容易糊弄,一到了黑乎乎的晚上,我们就感到几间空荡荡的老屋透着一股让人惶惑的魔力,脑子里清晰地忆起闲暇时刻母亲和大人们聊的鬼故事,真人真事般地让人信服。虽说我当时刚上小学,勉强懂了点科学,但不足以拿科学来支撑自己的精神。
比我年长五岁的大哥,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领着我按部就班地烧水洗脚,他还顺便为我煮了两个鸡蛋做宵夜。在那样的年月里,鸡蛋可是一年也难吃上几回的美食。
“煮吃鸡蛋的事儿一定不能告诉他们,这是必须我俩要保守的秘密!”哥哥慎重地告诫,我虽然心虚但仍然坚决点头,兄妹俩礼让了一番,最终两个鸡蛋都被我咽进了肚里。
熄灯上床,我和大哥蜷缩在一张床上的两头,他一边拍打着我的脚板,一边讲着催眠的故事:“从前,有一座山,山里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老和尚每天都给小和尚讲着故事:从前有一座山,山里有一座庙……”讲着讲着,两头都响起了细微的呼噜声。
天还没亮,爸爸妈妈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我一高兴就扑到了妈妈的怀里又蹦又跳,没曾想,胃里的鸡蛋也随着我哇哇两声呕吐,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当时,大哥的脸色非常难看,我也一脸惭愧地看着他,所幸的是父母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还笑说大哥鸡蛋煮得半熟,让肠胃不好的我暴露了秘密。这算是记忆里,和大哥唯一一次相悖的尴尬。
二哥和我年龄相近,关系阴晴不定。冲突的原因多半是为了抢老小的位置,争功邀宠。夏天的晚上,我们早早吃完晚饭就抓紧洗漱,再急急扛了木凳在晒场上架起竹编的凉板。我们俩都贪恋凉板上的舒适,更喜欢母亲在一旁打扇的清爽,一山难容二虎,更何况凉板空间有限,难免有一番争抢。
记得一个夏夜,我在母亲轻柔打扇的凉风中,舒展着胳膊睡着了。二哥和一群伙伴在坝子边疯累了,就跑来寻母亲的凉风,一不小心,就坐到了我摊开的手掌上。当时我感觉右手中指一阵刺痛,忍不住大叫起来。第二天,手指倒没出现什么异常,反而是手背鼓起了一个包包,后来慢慢红肿,越变越大。我痛得寝食难安,二哥就拿出自己看重的好吃好玩的东西来哄我,受伤后的优待我是消受了不少,对二哥也完全没有了抱怨。母亲尝试了很多土方,但都消不了炎,化不了脓血,最后还是找了医生,动用了手术刀,才彻底地解决了问题。只是右手背上留下了一个粉色的疤痕,那算是我和二哥最后一次争斗的纪念。
姐姐一直充当着姊妹中的领袖人物,虽然俩哥哥不太乐意买她的帐,但还是会勉强配合,我一直惟命是从,内心也藏了些许委屈和埋怨。毕竟姐姐代表着父母,有着四人之上的优势,更手握我们认可的“真理”作号令牌。
夏日炎热,我们都惧怕被姐姐传唤,哥哥俩拉我入伙反叛,胡编一个借口躲得远远的。可我耳根子软,心更软,姐姐心急的呼喊,总令我回头。
姐姐理直气壮,我无言辩驳:“你人小,只能做些小事!”架柴火、跑堂的苦差一并落到了我身上,得了个两边不讨好,无处倒苦水的结局。
姐姐哪知道我们的感受?她在灶台做的每一道程序都是拖沓的细工慢活,无奈轮不到我们插手。我满头大汗地添柴加火,为一样又一样的调味品来回跑腿,好似身心俱焚,邻居家已经开始热闹吃饭,我们还在捱饿苦等。
终于在一次家庭会议上,我们兄妹仨对姐姐进行了投诉,哥哥们情绪激动,气势汹汹,姐姐被吓懵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看得我又有些于心不忍,想将一肚子的埋怨都压缩消化掉。
“姐姐总是挑最脏最累的活给我做,自己躲一边看书偷懒。”大哥说的话多数属实,但完全没有抨击力。姐姐身子单薄,体力活自然要轮到壮实的大哥做了,她喜欢看书也一直被父母当做模范来推崇,偷懒一说也只能算个人猜测,拿不出实据
二哥性急,也抢着说委屈:“姐姐限制我们夹菜送饭,害我经常菜不够吃。”当时还没有包产到户,一家六口全靠父母两人份的菜地过活,菜蔬很紧张。炒好两盘菜,大盘留给在外忙活的父母,小盘归我们四姊妹,多少全凭姐姐抓捏,大哥块头大,饭量大,自然要分多点,姐姐、二哥和我一样的份量,可二哥嘴馋,偷吃的阴谋在姐姐的严密监视下很难得逞。对此,姐姐遭到二哥的埋怨也是理所应当的。可姐姐孝心可鉴,自己以身作则,于情于理也不足为过。
大哥二哥嘟着嘴黑着脸把话讲完,父母除了拍拍这个的头,捏捏那个的肩,一直含笑不语,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了我身上。我瞥了一眼姐姐,又瞄了两眼哥哥,斗着胆子也向父母张嘴了:“姐姐……其实也没做什么错事,平日里要不是姐姐,我们都会赖在床上做懒虫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帮爸爸妈妈做些事。只是她做事慢,不讲求效率。比如做饭总是比隔壁的姐姐慢,要我拿东西也非得一件一件地拿。完全可以一次性布置清楚,让我一回拿两样或者三样,那就可以让我少跑几回冤枉路了。还有,她分菜的时候可以考虑给二哥多一点,重活脏活也可以让大家一起去帮忙。其实……我觉得,我们几姊妹都很好,不会和别人家一样打打骂骂,是不是呀?大哥…二哥…姐姐…”那一次,我小嘴像机关枪一样啪啪啪地说了一通,逗得全家都笑了。
在我的印象里,由于父母的知书达理,家教严格,家里家外我们都不会与人动手、讲粗口。在落后闭塞的山村,常被别人当做另类,初初相识的人会当我们是“傻子”,熟识了就会喜欢上我们懂事明理的性格。
眼下,正值炎炎夏日,身处大都市,蜗居于水泥高墙包裹的小笼子里,完全听不到蝉鸣蛙叫,白日里刺入耳膜的是建筑工地传来的夯筑声,晚上震耳欲聋的是空调齐鸣的轰隆声,各地传来的灾情更是揪人心肺,再难寻得儿时夏日的清爽美好。
庆幸,我还拥有美好的记忆,不时给心灵好滴一滴清露,浸润温柔的部分。为此,我真心感谢父母,感谢哥哥姐姐,感谢养育我的家乡山水。“只是我再不能收获些什么,不能重复其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这里永远怀有某种真实的悲哀,就像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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