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着河水,水波悠悠闪动。船窗外飘着悠扬的歌声:“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阿坤把头伸出窗外,神色飞扬。
忽然,麻石码头一扭一扭走下一个挑水的年轻女人,她穿着汗衫,白凉鞋,白裤,匀称秀丽。她勾下头半蹲在石条上,白铁皮水桶在水中晃了几下,桑木扁担软软地翘着。阿坤看见她侧着的屁股很圆硕,“咂”地抿了一个嘴,她的蜜蜂腰真软啊。他又看见河风鼓起了她的胸衣,她轻轻拍去裤管上的水珠,水桶落在肩头,码头上留下她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当她第二趟下码头时,阿坤主动招呼道:“老板娘,忙哪!”
“阿坤,这回又做啥好买卖?”她放下水桶。
“从东北运了些木材,木材涨了价,顺便在苏北捎了几头活猪。”阿坤说。
“不怕翻了你的贼船。”
“摸几个辛苦钱,难哪。老板娘,我送一头猪给你杀杀。”
“我可不敢占你便宜,冬天帮我搞的鲜牛肉算给你钱硬是不要,我变成啥人了……”
“彩云大嫂,我,我……”
“男人不要酸溜溜的,有话只管讲。”
“我肚里还唱空城计,上岸,给我炒几个菜。”阿坤跳上岸,从她手里拿过水桶,在河里注满水,两手轻轻一提,力气大得象少林寺和尚。
饭馆门口,晒衣杆上的红裙在风中飞舞,象飘扬的彩旗。
“阿坤,水不要倒进缸里,用明矾澄澄清,河水是活的,人吃了活水精神爽。”
“你先坐,生意忙,吃些小馄纯再喝酒,不能喝饿肚酒的。”彩云脸上展示着笑容,她麻利地在腰间扎一块黑绸裙,顿时,胸脯更具神韵。她走路轻悠,从少女时代到军人的少妇,她走在月色溶溶的山村竹林,踏在露珠莹莹的草坪。她家的后院便是一片竹园,结婚以前,她把梦压在绣花枕下,她是乡野长大的少女,没去过古老的北京,风流的上海城,甚至连近在眼前的被誉为天堂的苏州无锡也没去过,她见到的只是村前朦朦的雨雾,屋前羊肠小路。
“这次,我以为你又要一个月不到五官镇来了。”她的柳叶眉一闪,淡幽幽的相思荡漾在甜甜的笑脸上。她是念过中学的,她又毕竟在小村生活,她身上虽然有着婆婶们传染给的某些俗气,对男人她愿意给予一点温情和怜悯,从没想过在男人们中间挑选哪个做丈夫。镇长王小林是丈夫同年去部队的好战友,已找过她几次,“不要一个人苦熬着,有合适的成个家。”
她是明白的,她有过这个念头,她明白阿坤快40岁了,人很本份,没有其他人牵累很合适,可觉得会被镇上的人说三道四。她是个外强中干的女人,她小心翼翼做事,怕风言风语,很少有人理解她胸中的情意。
阿坤说:“彩云,看见你我啥也不想了。”他坐上桌边逗着狗玩。
彩云从厨房炒了几个菜端出来,挂在腰间的钥匙劈啪响,浑身充满青春活力,眼睛闪亮,目光犁得他神经发麻。
“江河湖海风浪大,不要再四处流浪了,阿坤,你该有个家了。”彩云试探着说阿坤。
“是的,我再跑上年把,赚些钱想在开发区买一套房子过日子了。到时,你可不要拒绝。”他说这话时,脸上充满了自信。
“到我酒馆来吧,来当老板,让我做个名符其实的老板娘。”
“鬼才做这丫头们干的活,你跟着我。”
“那好,你去,你离不开船,老死在船上吧。”
“你想把我和别的男人一样系在女人的裤腰上?”
“去去去!谁跟你磨嘴皮,我是怕你,你独个儿。”她朝他肩头摇了一拳叹口气说。
“人啊,说死不定会死,不想死睡睡觉就硬了脚,老板娘,你说是不是?”
“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娘了,记住!”
阿坤的船走后,留给她的日子除了起早贪黑操持饭店,又多了层忧虑和担心,还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莫名其妙的渴望。
去年,她申请在镇上盖彩云酒馆。为省钱,砖头、水泥预制楼板,是她和两个弟弟用平板车硬是拉了二个月。阿坤每当看见她弯腰在桥上推车便心疼。他主动地帮她拉石料,运回钢材和木料。
村里的婆婶们说彩云是个好媳妇,小镇上几个吃了饭没事干的小伙子躲在墙边晒太阳嘻嘻笑她说:“贱女人,笨蛋一个,有福不会享。”
茶馆里老头儿看着她,“这女人,命苦。”
见过世面,到过深圳、海南的戴钢丝眼镜的流浪作家阿林抱着一大摞五颜六色杂志摆地摊,他说,我要摊上这么个好媳妇,还当他妈狗屁作家。这女人自力更生有志气,小楼盖起,五官镇上就她冒尖。没闹红火的三流作家认为娶她做媳妇比姑娘强,盖房子的钱是她积聚一半贷款一半盖的,再有一年,把3万块债还清。
眼下小镇的人活得滋润,吃香喝辣,自由自在。镇上丝绸厂是工贸合营的合资企业,姑娘们穿上胸脯屁股透风的油亮衣裙,常到她这里吃排骨面,镇政府新盖的影院、宾馆周围的顶象面包象蘑菇,小镇真壮观。
镇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精明,刀鱼鲥鱼是特产,谁抢上头拨鱼便大发横财,春雪才融化刀鱼上市300块一斤,彩云生意兴隆托门路总有这特色菜。阿坤闯荡江湖朋友遍江南,他的船每到一地方便采买价格便宜的鳗鱼回鱼和清虾。
自从开了酒馆,每日顾客盈门,她没有了失去丈夫那几年的哀怨;不再慨叹日子浮起浮落;她把孩子送进幼儿园;隔几日回村看看公婆,带些好吃的,算是尽了心愿。
女人的胸脯是男人的港湾,闯荡江湖要在五官镇歇船落帆,何况是彩云这样的好女人,柜台边约定的归期到了,彩云的心扉也就开了。
阿坤的船靠了岸,彩云先到窗口朝外看了一眼,立即解下围腰布去码头。
阿坤从船头推出一辆摩托:“彩云,我要改行了,到岸上做生意。”他健壮不多语,做事有板有眼,虽不潇洒却特有男人味,他憨厚心眼好。彩云早有这个念头,但没法开口。
“我去接宝儿。”阿坤说。
“穿警察服的,你认识吗?”彩云心里高兴。
“嘿嘿,几年了,看着他长大的。”
彩云看着骑摩托车的阿坤,心里酸溜溜的。他不在时,隐隐惦念,见了面又不知和他说啥,她渴望和他在一起,在一起心跳得急劲,半夜,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亮晶晶的星辰,听河的潮声,闻到窗下的河腥味,想起船上的阿坤。是的,昔日小镇的河水平静如镜,现在浑浊的匆匆朝下游赶。阿坤宽厚却似一条毒蛇咬着她的心,看见他,便没有了平日里的机智,做生意的认真和干活时的欢奔。她想着他的纯朴,他的说不出来的粗鲁。他的豪放使她旌旗摇动,她愿意自己是春雨,用温柔软嫩的舌头舔他厚实如土地的胸膛,她渴望躺在他暖烘烘的怀抱里。近年里,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
谁知过了几天,镇长坐着桑塔纳小卧车来到酒馆找彩云,说是中午有县上的客人,安排到她这里吃饭。彩云知道镇大院里有食堂,为什么要来她这儿。开小车的毛毛姑娘,她是认得的,就在娘家村上,毛毛偷偷告诉她,镇长离了婚,镇长经常向毛毛打听彩云的情况。
彩云对这位镇长的关心心里有了底,他是喜欢自己。
镇长离婚的讯息在小镇上传开了,还传说组织上给了处分,他镇长的桂冠摘了,要到彩云酒馆当老板了。
阿坤从茶馆里听到消息,三天没去彩云酒馆,他觉得自己和镇长相比不知差多少,那怕他是下台干部。可是,他不怕镇长,要是前些年也许怕,思前想后,他还是找彩云说个明白。
第四天,阿坤去了,他站在柜台前,一粒粒朝嘴里扔花生米,专看她汗毛茸茸的脸蛋和被汗水印透的胸乳,要真是镇长爱着她,她愿意和镇长结婚,他一辈子不到五官镇,宁愿客死异乡。
“阿坤,我很忙,晚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彩云的脸通红,“我为你准备酒菜……”
八点许,阿坤机帆船上的伙计们到齐了,明天船又要开拔。船头上伙计们又可以猜拳喝酒笑谈女人了。
阿坤叉腰站在船尾,他觉得身上直淌汗,胸口热辣辣,看两岸没人影,便脱了衣裤一个猫打洞扎进河里,他不习惯到浴室去,更不习惯花钱去洗“桑拿浴”,那是老板们去的地方。
他边洗边“嗬嗬”地叫,凉凉的河水滑溜着他的皮肤,浑身舒悦;他搔肩窝,用水洗脸象亲吻娘们把水咂的劈啪响,然后拍打着结实的屁股上了船。他仰头吸着潮湿的夜露,伸直四肢躺下,小肚上盖了一张伞样的荷叶,他感到自己的身躯沉甸甸的,双腿肌肉硬绷绷。
他套上球衣上岸径直朝彩云酒馆去。
他刚进门,彩云迎了过来,把手一扬:“楼上。”
楼上小客厅,是彩云的私房,装演得很雅致极有情调,小圆台上已放了小葱炒猪肝,猪耳朵,爆蘑菇大肠。“快坐了动筷。我给你沏杯热茶去。”
“彩云……”阿坤猛地抓住她肩头用力扳过搂住她:“你热心肠象我姐象我娘。”他捧住她的脸,泪滚落下来。他的青春似青青的竹篙一节节埋进水里,虽干净但湿漉漉的。
“阿坤,别哭别哭,怎么象个孩子?”彩云替他抹着眼睛。
“听说镇长要当你的老板了?”
“那是别人猜想,我可没有这么想。”彩云很深沉地说,“中午,我去河边淘米,听你船上的伙计说,明天你们的船又要走了,我俩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心在你身上,随别人怎么说,以后,你不要到远地方去,省我担心,我们领个红本,你也好心里踏实些。”
“彩云,我心里想我们好,可又觉得配不上你,我比你大了整10岁。”
“你承认自己老了,我感到你的心还嫩呢,以后,把我这地方当个家。”
“我的家?!”阿坤又有了闯长江风浪时站在船头的雄姿,他的心直直又软软,他捧起桌上一坛黑杜酒咕噜咕噜喝个精光。
“你,你疯了,整7斤,你要喝醉的。”
“我,我真他娘高兴。”
“以后说话要文明些。”彩云扶着他。
他似醉非醉,把整个身子埋在“席梦思”床上,象腾云驾雾,全身的疲劳全扫光。彩云替他捶背,闻到了他衣服上淡淡的烟味、机油味和熏人的男人味,她推推他,叹了口气:“阿坤,以后要讲卫生。”
他打起呼噜,象一头猪。
“彩云,彩云!”
“汪汪汪,汪汪……”
是镇长的声音。八一建军节,镇双拥办组织了军民文艺联欢晚会,部队文艺宣传队和镇文化站演出相声、小品舞蹈,他是领导,晚会结束后上台与女演员握手,想到了彩云。于是,他找彩云来了。
他看见酒馆的门半敞着,顾客走了,有些担心她。
“阿坤,楼下有人叫。”
“撞船啦?是撞船?”阿坤如虎一样跃起。
“撞船,还真是撞船了,”彩云扑哧一笑,“撞鬼呀。”
“快拿绳子给我,我,我从窗口跳下河去。”
“也好,委屈你,现在,咳!不要一时说不清楚。”彩云给他一条尼龙绳。阿坤的手已扳住窗棂。
“是,是镇长大人,晚会结束了?”
“叫人给你捎了票,你也不去,你是烈属,光荣的事。”
“做烈属是光荣,可我要改行了。”
“怎么?不请我坐坐?”镇长说。
“我是伯这小酒馆歇不住你这条龙,请进来吧。”彩云从镇长的目光中看出他的心思。原先他和丈夫在一个部队上,一个当连长,一个当指导员。她几次去部队,都是他热情地买鱼杀鸡,从认识他起,彩云觉得他不错,可他很清高的样子,讲话总是居高临下。
“彩云,我想帮帮你,我和她离婚了。第二个妻子,她在中学里当个英语教员,比我还清高,跳槽到合资企业去当公关部长了,嫌我钱少,她不听我的话,不是良家妇女,从部队回家来了反觉没劲,我觉得你好。”
“镇长大人,我配不上你,我没文化只注重本份地过日子,我有自己的活法。”
“彩云,我不是同情你,是真心对你好,我会珍惜你的感情。”
“不要再讲了,我已经有了,我这个年龄,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前几年,我觉得头上戴着烈士遗妻这顶花冠,迈不开步子。脸上虽有微笑,心里却苦又累,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彩云的眼睛红红的。
“是那个叫阿坤的人,他能给你幸福吗,他懂得烈士妻子的感情吗?我要亲自找他谈谈。”
“明天一清早,你到桥上等他,他的船队要走。”彩云说。
太阳象碎了壳的鸡蛋融在晨雾里,桥上空腾起一团蘑菇状的白云,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汽笛在小镇回荡。
阿坤站在船头,手提竹篙。有灵性的船似一条游蛇从桥下穿过。
朝霞把饭店小楼升起的炊烟映得象一匹五彩绸,窗下的河水象洒了一层金水,船慢慢滑行。
“阿坤!”彩云喊着从桥头赶来。
“啥事?”他一个跳跃,站到岸边。
“镇长要跟你说话。”彩云痴痴地看着他。
“不是找我决斗吧?”
“只是问问,我早决定和你了,傻蛋。”
“你不要到五官镇来了。”镇长已站到他俩身边。
“你是镇长,可管不住我到镇上来。”
“彩云,你欢迎不?”
“我欢迎。”彩云说。
“镇长,赶我夹着尾巴跑,行不通!”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既然要和彩云成家,便不要四处飘荡、流浪,你就该为彩云负责。你要是作弄,寻开心,我会让你趴下!”镇长招招手,离开了他俩。背影跟跄而清瘦。
“彩云,最后一次,行不?”两颗晶莹的泪从阿坤眼里滚落在彩云的手上。
他纵身跳下船,彩云的黄狗朝着拖船汪汪叫唤。
彩云站在码头上好像一座雕像。
不久,镇上的市扬管理[ch*]女会计阿菊正式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叔叔阿伟,阿伟是个部队转业干部,安排在镇政府工作,她和阿伟很有缘份,阿伟死了妻子已经二年多时间,初次约在茶楼见面便很有好感,二个月便住到了一起,阿伟在桃花村有楼房,拿的二十几万部队安置费没有用处,两人看见镇上男男女女炒股票赚了钱也不眼红,阿伟对彩云说:我支持你在镇上开爿有特色的饭店。“那么,我的酿酒坊怎么办呢?”彩云说。
阿伟说:酒坊照常开着,反正只赚钱不赔本,以后老板越当越大有什么不好?
半个月后,彩云便在镇上盘下一处沿河的饭店,重新装潢一新,请城里书法家做了一个匾,“自然雅居” 四个大字金壁辉煌。阿伟的副镇长任命书刚下来,酒店的生意十分红火,许多的阿伟同事,朋友,机关里干部,上头的领导下乡视察工作都来酒店成为座宾。好景不长,阿伟由党委分工负责河东三家乡镇企业的改制工作,由于不愿牺牲政府利益和职工利益,拿手中权力与老板们做私下交易,晚上从酒店回家时,被人用钢丝绳拦住他骑的摩托车,跌了个人仰马翻成了半瘫残废人,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对彩云说:妈,你的命真苦。
早晨六点钟,“自然雅居”酒楼老板娘彩云推开临街依巷窗户,拉开水红桃色窗帘,探出半个头,把笑脸迎向雨蒙蒙的东方。白净的脸在江南的梅雨季节楚楚动人。她叹了口气,然后伸出左手,试着窗外的水珠:“该死的天,真让人心烦意乱。”她说话时,刚进入中年妇女的风韵和朝气透出她的来。她鼓都都丰满的胸脯俯着白框的窗扇有着妩媚的神韵。
她张开喉咙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白藕一样圆硕的双手相互交替做了几下扩胸动作。她把刚瘫痪的丈夫从酒楼搬到了几公里山野桃花村,可以省心省力。 不象从前忙得焦头烂额,一会儿去鱼市,又要照管酒楼,还要时不时陪着丈夫去城里医院或者找乡里郎中。彩云寻思着要给瘫痪的丈夫找个外地姑娘做保姆。那样,她便可以集中精力经营酒店和鱼市的摊位。
夜里下了半夜的大雨,街边还积存着雨水和银光光的鱼鳞,轻柔的雾缕缕地流动着,团团带带,忽浓忽淡,河对岸隐约的在香樟垂柳间有了仨仨俩俩赶早市上茶馆的男女。河边上有浓重的鱼腥味随着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气挥发着。
“彩云,彩云大嫂!”桥头一个老汉朝着彩云喊,奔着“自然雅居”酒店小跑过来。
“大清早,喊鬼啊,一点不懂礼貌,有屁话就放!”彩云关上窗门下了楼来,她心里嘀咕着“我彩云就是倒大霉,大清早碰上个光棍,还做不做生意。”
“阿坤,你大声嚷个啥,手里还夹个铺盖卷。到哪儿看场子?”
“上你这儿看场子,大妹子,救人一难,胜十级浮徒。”
“哪儿有事要你救?”
“你啊,你家大兄弟瘫痪在床,搬回桃花村准备养老送终,我不帮你个忙,说不过去,我就知道你缺个看场子的。如今你彩云是镇上的大红人,老板越当越大,现在鱼市有摊挡,又管着个酒店,几十号人。”
“我不缺看场子的,我只缺端屎盆的小保姆陪当家的说说话读读报,你行吗?”
“彩云啊,我如今住着幸福院,享受着政府的五保待遇。吃喝拉撒全由别人管着。”
“可你还东奔西跑,一会儿去城里建筑工地看场子,一会儿到山村当更夫,还跟着道士赶红白喜事凑热闹还吃香喝辣好不自在。”
“我也就喜欢吃两杯酒,其他爱好,绝对保证没有,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乡里乡亲的,哪个不知道哪个。”
“阿坤,人家叫你坤叔长坤叔短,在我眼里老猴一个,叫你阿坤已经给你面子了。”
‘我到你酒店看场子,不要你一分钱报酬,每天就喝两瓶啤酒,中午一瓶晚上一瓶,至于你怎么叫我,我不在乎。我这个样子了,还在乎别人怎么叫我么,不过,亲兄弟明算帐,我不会害你,到我什么也干不了,我自己走,去镇上幸福院。”
“我知道你还有力气干活,我这酒店是需要有个人打打杂活,搬个鱼框挑个菜担什么的,可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招了你看场子,现在,镇上风言风语在背后说我闲话的人已经够多了。”
“彩云,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烂舌根的人说梦话屁话,其实,也就是那一帮子口袋里有了钱就发搔的人。”
“也多亏那帮小子从十八岁老到五六十岁的男人打我的主意,上我酒楼,酒楼生意才会这么好,每天尽利润几百块,他们是看我彩云当家男人不中用了,存心变着法要欺悔我。阿坤,你说我是哪见人爱的浪女人吗,我女儿都上大学了,那些个20几岁的小伙子也把目光盯着我脸面,这是啥改革开放,思想解放啊。”
“彩云,我来酒店看场子,就当好更夫,保证早上晚上没有人敲你门爬你窗偷看你洗澡。”
“阿坤,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的男人在茶馆里啥不说啊,说你彩云就象熟了的水蜜桃,不啃也是烂。”
“镇上河里的水,你现在知道为啥这么脏了吧,都是这些男人老不正经的排放的。”彩云把目光迎向桥头一对说着话走着路的男女。是啊,当家的不死不活,自从女儿初中没毕业就分了床睡,现在看见她男人瘫痪了就象苍蝇盯着臭鸡蛋,看见她从鱼市到酒楼就嗡嗡叫个不停,谁知道她心里的的苦处,没有她支撑酒店这个门面,当家人早就魂归西天了。
彩云,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进门去了啊。
彩云抹着眼睛,还没发话,阿坤已经进了门,把铺盖撒了,放在桌子上。
“坤叔,乡里乡亲的,我丑话说在前头,听说你手脚不是那么干净,看山守夜,不是砍竹伐木就是偷瓜 摘桃。“
“那些干部吃桃啃瓜从不付钱,变着戏法卖树,你知道农业学大寨那会我和村里人没日没夜从宜兴扛回毛竹水杉香樟种满山坡,现在村里干部打着绿化美化城市旗号,一个星期卖了几千棵香樟树,每棵几千块钱,真象办了家大工厂,可老百姓呢,没得到一分钱好处,我也是老百姓中的一员,我一辈子没结婚没有儿孙,他们都没有子孙吗?”
“大道理,我不和你讲,阿坤,在城里建筑工地看场子,你可是卖了铁架买酒喝,我这酒店可经不起折腾,啤酒瓶也是数了个头集中返酒厂。”
“我懂,彩云,酒店鱼摊是小家不是大集体。”
“想干就在这里干,每天付你十块钱,就算值夜费,吃喝免费,镇上幸福院要是找上门来,我可没一分责任。‘彩云在收营台上抹着桌,用鸡毛煽扫帚拍着柜台后面的墙布。
“夜里当更夫,我有经验,这大白天总不能让我一个男子汉憋死。“
“白天,鱼市摊挡和酒店两地照顾,哪忙朝哪儿帮。“
“行,彩云,这人啊命真贱,不干活还真是骨头痒“
“这就叫劳碌命,人家看我彩云风风火火是个热心人,为啥,还不是为多挣几个钱,可是钱呢,钱都煨了那当家的那个药罐子,公家人吃喝拉撒,全报销,农民呢翻身当家作主人,都是公而忘私作了奉献,我彩云风里来雨里去,挣了钱买个累,我打麻将吗,你看见我进歌厅舞厅吗?你看见我喝个咖啡洗过桑拿没有?我唯一的爱好也就穿戴得干净利落一点,让衣裤裙子该紧的紧该松松,这是女人的天性么,就因为这,阿坤,镇上那么多男人对我张牙舞爪,那么多的老的少的女人对我鬼哭狼嚎,我穿的衣服薄些,领口低一些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呢,你说,这彩云季节湿湿热热的,苍蝇蟑螂都四处飞,我这么一个活鲜鲜的大活人不能捂着西服穿中山装吧。“
“彩云,我这就去鱼市摊位吧,这酒店里有一帮女孩子,抹桌拖地我干不细,我就去鱼摊干些粗活。“
“你对我弟就说我让你去的就行,白天帮他那儿,我马上就给弟媳妇打电话!”
“奇怪,真奇怪,漂亮彩云找个丑不怪,阿坤叔眼斜背驼头秃人矮,一堆牛粪围在鲜花旁。”茶馆里把阿坤进“自然雅居”当更夫美化成鲜花和牛粪的关系。坤叔是有思想准备的,老光棍心里好似爱着小镇第一美人的,可他不会幸灾乐祸。
阿坤知道自己大彩云20岁,那是整一辈啊。再说,彩云家当家的男人还没死,虽然躺在家里,双眼还是睁着看墙角的蜘蛛结网,蜘蛛吐丝也是为了生活,守侯着飞蛾,蚊子,苍蝇,当家的买回牛奶买回藕粉坐在床头流眼泪,他无话可说,只有那双颤抖的手在抖擞。
阿坤夜里在酒店值夜,白天去鱼摊和彩云家的桃花村。去桃花村主要是陪彩云当家的说现话,拉杂,有时也哼几句越剧彩云戏里的唱词,为此,阿坤买了一辆三轮车。
彩云当家的,精瘦的象只猴,手脚不能动,嘴还能轻声地说话,阿坤身强力壮,把他抱到轮椅上,到阳台上晒太阳,
“阿坤,我想看花,我想听鸟叫。”
阿坤把他的轮椅拿下楼, 把彩云当家的抱下楼。彩云已经有几天因为太忙每回家了,她不放心阿坤给当家的当保姆,
“彩云,你当家的要看花听鸟叫。”
“当家的,你烦不烦人,阿坤不是保姆,我已经到职业介绍所去登记为你请保姆了。”
“我不要请保姆,我已经不是当家人了,下次不要叫我当家人,我就要阿坤陪我,他能拉杂活,会讲故事。”
“那好吧,阿坤,我就把当家的交给你,陪他笑陪他乐陪他看花听鸟叫,一日三餐由酒店派人给你们送。”
“近几天,我骑着三轮车带你当家人四处看看,长江边新建的远洋码头,就要通火车的铁路,还有千亩葡萄园。“
彩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阿坤,“给,零花钱,当家人嘴里无滋味,给他买些吃的,不够向我开口。“
“彩云,酒店值夜我还去的,你不要另外请人了。“
“阿坤,先陪着我家当家的,有他在不管病到什么样,只要他不死,他就是户主,我就少了些风言风语,我不是浪女人。“
彩云,啥都不用说,我懂,你安心管你的酒店和鱼摊。
“鱼摊一年也能挣几万块钱,原想给弟媳妇算了,可现在还舍不得,你陪着我家当家的,我心中有想…
“你当家的,他说年纪轻轻就得了病,四十几岁就瘫痪在床,他从没出过远门,他想去扬州苏州杭州那些出美女的地方看看”
“这是他说的?”
“是的。”
彩云叹了口气说:“男人都一样的心态,过几天我包辆小车去,不就几个小时么,不过,你阿坤是要同去的 ,进公园汽车可开不进去,要人背进去的。”
“人家都说你彩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点没错。”
“到这个地步,有什么办法呢。”彩云从桃花村出来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然后回头看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桃花村,桃花村被花木环抱着,有袅袅的炊烟在黄昏里升起,她想起自家当家的临要死了,还不忘要去扬州苏州杭州那些出美女的地方,自己同他结婚二十载,每日里鲜活的东奔西走在他面前,自己匹配他是足足有余的,美貌,贤惠,智慧,年轻时看他有一门木匠手艺,可是他和他结婚造好三间楼房后,他又干了些什么呢,他守着村里几亩承包地,看着地上几百棵桃树开花结果桃子卖不出去烂得遍地。他又想些啥呢,想啥?喝酒,陪着女儿画梅花画竹画梯田,要当啥画家。
彩云当鱼贩,开酒店,当家的没支持也没反对只有一句话“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弄啥都行,只要不让我做活鸟鬼。”
就凭着丈夫的话,彩云说干就干,跑银行贷款去税务工商,到企业单位拉食客都是她风风火火。人们常说,漂亮女人的脸蛋就是一张通行证就是无声的见面礼。一点不错,也许是她运气好讨人喜欢,话也活络干啥事都不用跑几趟。
五官镇是邻江靠湖离城不远的江南小镇,街市倚着巷,巷又挨着河呈井字型排开。四万人口的小镇是块风水宝地,不说渔港货运,就说,中国的,外国的,中外合资的大大小小近百家企业有多少迎来客往,那些服装公司,丝绸布厂,鞋厂电厂有多少美女在街头乘车搭船留恋往返。她们是小镇的风景。小镇的富足之外因为有了穿美丽的衣裙的办公室淑女而鲜活。小镇的老板们都象雨后春笋,年轻女人们便如桃红柳绿扬眼。小镇滋润着女人,更是被日月和鱼虾滋润着。彩云说,小镇街边青石板每天早晨刮下一桶桶雨汁虾液蟹腥熬几船“三鲜汤”足够养活三万男女,于是,不论是小镇的那一个角落在鱼摊守着爷娘的小丫头,在鱼框间钻来钻去的丑女,在鱼贩子小酒馆茶馆外客女,在腥味的熏陶下个个如鲜花盛开,让人馋,让人羡,让人朝思暮想,彩云桃花村到五官镇已有十多年,小镇把彩云的心养得瓷实养得心花怒放。她去车站送考上大学的女儿去省城,别人还以为她是女儿的姐姐。
彩云朝霞里用井水洗面,晚霞里用长江里流淌的水擦身,她从不用任何化妆品。安利,雅姿有限公司有多少美女来拉她加入队伍。她一句话就把有小资情调的美女呛死“你们都住到五官镇来。不到三个月,不但保证你们个个五官端正,还保证你们如我一样,风景如画,不是我自己朝脸上贴金,不信?住我酒店吃喝住全免费。
彩云的脸型似桃如梨,春夏似无锡杨桃白里透红富有弹性又光洁芳香。冬天如梨那样皮薄,有水分,肤白娇嫩。彩云是江南女人特有的旗帜。夜里看她脸上象贴着鱼鳞银光闪闪。剔着牙里鱼肉鲜笋香人的客观们舍不得离开酒店跨出门去,虽然小汽车喇叭响了一遍又一遍,彩云并不满脸微笑象阿庆嫂那样贤惠,她在酒店是淑女一般,挽着高高的髻,穿着高跟鞋,短裙胸衣还锈有淡雅别致的花,有时是菊有时是玫瑰,有时是玉兰花,有时是一棵青葱的小草,一年四季凭气候改变。而在鱼摊,她象一个真正的渔家女,牛仔裤和低胸娄衣,一双运动鞋,电子秤象舞台变戏法的磨盘,红木长秤象指挥棒,一条条鱼,草鱼青鱼扁鱼和江鱼海鱼在她面前那样明亮鲜活。
“彩云,来两条。”
“彩云,来一筐。”
“草鱼五块一斤,零售只卖批发价,穿中山装的那位大哥,一筐四十一斤,算你个整数,鱼价就不降了。”
彩云的生意做得机灵,秤平不投机,直言表白,很得生意人赏心。“几位大哥,有生意做找我唷,“来自然雅居坐坐,我贴酒钱。”大江南北,运河两岸,江边海里的鱼货活蹦鲜跳进来,又鲜活地从彩云的鱼摊上跳出去,鱼贩们还能从彩云春夏的低胸衫领里看见和鱼一样鲜活的乳谷。小镇上的男人们已经看不见她用木桶挑鱼了,毛竹扁担的皮扣在行动中吱吱扭扭,她的双腿间也因为沙卡和劳动布发出吱噶吱噶的响声,她一直挑了十年,鲳鱼,黄鱼,乌贼,剥皮鱼就象她的子民,任她发落。
“小妖精来了,你看那胯,那里面藏着一只元宝……”
“桃花村的美人走得多急,是有相好的在弄堂口等她……”
彩云这条鱼精,让爷儿们干着急,个个像眼也不眨的猫,彩云不是花骨儿,也不是鱼精,更不是人妖,是天地日月打磨的靓女似珍珠宝玉一般,在人世间闪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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