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供身体通过的关隘,窗是让灵魂放飞的站台。我总觉得窗的发明,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发明房子更伟大。
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想人类住在山洞里的年月,只有一个敞开的出入口,他们随时要为生存和死亡而搏斗。而现代人的家,门多了,还可随时封闭,门也就成了一种隔离的标志。所谓私人空间非请莫入,无事不登三宝殿。别说是外人,就是上下辈之间也一样。因此,在关上门的一刹那,也就主动将自己关在牢笼里了。
而窗子就不然。它总向外面的世界敞开着。有很多被门关住的东西,却完全可以透过窗子自由通行。风可以像你最知心的朋友不请自来,月可以像你最钟情的恋人与你共眠。你可以隔着窗子和遥远的星辰对话,你可以躲在窗后偷听秋虫的呢喃。
夏日的晚上,冲凉出来一身宽衣,拉一架摇椅,四仰八叉卧在窗台下,夏日的燥热已经去了一半。不必开灯,只拉开窗帘,窗外的世界就可以和窗内的灵魂自由沟通了。在一片朦胧里,你就如同一个躲在树洞里的小松鼠,用一双小而明亮的眼睛,偷窥这精彩的大戏。不比担心夜的阴森,尽可忘却掉尘嚣的干扰,这偷窥的快乐会更加纯粹和宁静。你可以静赏万家灯火与万盏星空的对话,细观人间百态与自然万物在相映生辉。这份精神的交流,让你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欢愉。而经过这窗台的内外,世界仿佛也不再只是一个拥挤的都市,而变成了一叶漂在旷野的小舟。
楼下一群市井的人声透过空气的震动一阵阵传过窗来。有毽子砸在身上后孩子们的嬉闹,有老人灯下大战三百合的战场的号角,还有被被母亲河熟人逗弄的婴儿发出的咯咯的大笑。他们是属于夏天的,在这个季节里他们有永不枯竭的精力。
对面一阵爆炒葱花的香气透过窗口直刺激你的味蕾,仔细分辨甚至能知道它是从一个亮着灯的窗口飘来的。这一家的开饭时间总比正常晚一个节拍,或许这主妇是一位上三班的劳动者。
你还可以听到一阵风吹衣衫的悉索声,不用探头就知道是隔壁阳台上又挂出了一串翻飞的衣裙,因为这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香喷喷的洗衣粉的余味。这味道还可以顺便联想一下那衣服主人的时髦和美丽。
更近的地方,还会有来和你作伴的野物。一条不知道家在哪个角落的壁虎,每天的此刻都会出来,躲在窗棂或纱窗上,就在几十厘米的地方。你能看清它一口一口吞下蚊蝇的就餐模样。只是看不清那伸出的舌头是如何捕获的猎物。它帮你消灭了这么多蚊蝇,却从来也不要求你一句谢意。
偶尔还有小鸟光顾,那距离就更近了,甚至伸手就可触及。隔着窗子,你能仔细查看它们的羽毛、头颈、甚至耳朵和舌头。休整一会儿,扑棱棱展翅就飞走了,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也许他们飞累了,把这窗台当成了歇脚的树杈、或再次起飞的支点。
等一个个窗口闭上眼眸,那就是夜真的来了。这时候往往更要小心翼翼,屏住呼吸,深怕打破了这夜的宁谧。悠忽间,仿佛可以听到有山风吹过松林的涛声,惊诧里,抑或有一个如梦如醒的欣喜。从关闭和敞开的窗中,捉摸那一席自由穿越的游丝,那白日的喧嚣被装点的更神秘而朦胧,虚无缥缈,又有声有色。无处不在,却又无可琢磨。眼开眼闭的时刻,你甚至能感觉到玻璃外有个影子,他一定也是一个不想安眠的人,就在这样柔和的夜晚,和你不期而遇的邂逅。也和你一样,也躲在此刻的黑暗里,偷窥这世界和偷窥世界的你。一起来志同道合的感受,一起来多愁善感的体悟。
英国诗人库伯说: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随着现代城市的在日渐扩张,乡村已变成一种遥远的奢望。城市人活得越来越忙,时间被抽象成了一组日历和数字,生活被浓缩成了赚钱和花钱。而岁月、光阴、星空和季节,这些上帝创造的形态,都被压缩到几近消失。在每天固定的时间开合一次固定的大门,甘心情愿的囚居在一方逼仄的鸽笼里,在人造的恒温里忘记了季节的变换,在永久的灯光下抛弃了日月光华,在拥挤的大楼里远离了山川河岳,在匆忙的奋斗里,不再有时间仰望一次天际,俯看一地落红。
幸好,上帝给人留下了一扇窗。让你在重重关闭了那扇门之后,还可以透过这片敞开的窗,去抚摸季节岁月走过留下的划痕,去感念小草虫鱼们的生存和死亡,去阅读造物主每时每刻写给大自然的永不重复的情书。
在茫茫的黑暗和宁谧里,我闭上双眼,心里是那片蓝天,那朵白云,那缕薄阳,还有那片小溪潺潺,那阵小鸟哽啾,那番内心感动。
一切都不曾改变呵,还有那颗不曾被羁绊的灵魂。
于木鱼宅
2010-8-9
-全文完-
▷ 进入木伯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