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宴席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孰料就在我起身接酒时,对面那位对我说:“把你的手机取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把那玩意别在裤腰上。那是‘两棵树’——‘土锤’(two trees)。”
我很尴尬,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环顾四周,同学们如今发达了,一个个华服加身,非官即商。夏天穿短衣长裤黑皮鞋,裸露的皮带上没有一个人别手机。再看我一副颓唐模样,短裤凉鞋,手机歪挂皮带,真有点滑稽。见我这副尊容,有人跟着起哄,有人给我解围:“没关系的,文人腰里别手机,另当别论。”也有人帮我出主意,让我买个手机套,再买个手包装着,或者干脆装在裤兜里。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流行风,如我这样迟钝的人,又怎能追得上?想当年少数人腰里别个手机,沉甸甸向人炫耀着,那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待我也把手机别腰里时,他们却忽然把手机藏了起来。买一个真皮的手包,里面装着手机、钥匙、香烟、名片、钱包等小物件,与之配合的通常是一款名车。据说这包还有讲究的,夹在腋下,双手腹前交叉的,一看就是领导干部;要是抓在手里,急匆匆地赶路,一看就是收电费的。连刨垃圾的都靠它交换信息,我还把手机别腰里,就难免“土锤”了。
我并不责怪那个说我“土锤”的老同学。很多年来,我们关系一直很好,正因为关系好,他才会提醒我。况且他当时喝得有点高了,言语上必然冒失。从酒店里出来后,我留意街上那些男人们,看他们的手机放在哪里的。因为天热,很多男人的汗衫并没有扎进裤腰里,所以看不出手机是否别在皮带上。露出皮带的几个很少别手机,偶尔别了的,大都是汗流浃背的。要么推了自行车走街串巷,要么坐在树阴下扇草帽。这个发现让我大吃一惊:天啊,我居然和那些社会底层的人一个行头!
回到家里,我把那个用了很多年的诺基亚手机,连同手机套一起从皮带上取了下来,很随意地扔在房间里。放假以后,我的电话很少,有时候一天也接不到一个,但要完全放弃使用它,好象也做不到。什么时候,手机成了我身体器官的一部分,和我形影不离。出门的时候,我把手机装在裤兜里,但是很不习惯,鼓鼓囊囊的。我又不想专门为它买个套子,再为套子买个手包,把它严严实实藏起来。我又不是行政干部,那样不合适。我很犯难,手机成了个碍手碍脚的东西,真想把它扔了!
又过了几天,学校开始集中培训,同事们又见面了。我留意男同事的手机,居然有相当多的人还是像我一样把手机别在腰里,连校长也这样呢,我心里这才塌实下来。渐渐地,我发现了更多的腰里别手机的同事,心里就更加塌实了。下午再来培训的时候,我又把手机别在腰里了,也没人笑话我。在学校这个很封闭的小社会里,时尚的东西不太流行,同事间关系比较单纯,很少有谁笑话谁。经过这次手机风波后,我更加喜欢我的学校了,我更加不喜欢上街了,它让我遭遇尴尬,感到自卑。要是能一直待在学校里,一辈子不出校园,不和社会上的人进行以金钱为唯一中介的物质交换,那该多好。
其实,放不下的是面子,是虚荣,是自尊心,而不是什么手机。真可笑,我要是不在乎呢?别人说什么也就没多大意义了。毕竟,手机应该放哪里这类问题,是很私人的事,与别人无关,更与面子无关。我若是个洒脱人,那么手机放哪里,或者有没有手机,都不是什么问题。这叫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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