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记忆

我一直珍藏着一种记忆，它像宝石一样镶嵌在我所有夏天的记忆里。

对于夏天最早的记忆是从割麦开始的。

母亲是一个为了干活宁愿不吃饭不睡觉的人，风风火火的个性让我们都跟着遭殃。半夜，在她的高喉咙的威逼下不得不勉强答应着，随之便异常的平静。没感觉睡多长时间，就被一声炸雷惊醒：“你想死呀，到现在都没起床，我已经割了一块地的麦子了。”“要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连顿饭都不能做。”我一骨碌爬起来，客厅的挂钟指向凌晨四点二十分。接踵而来的就是无尽地数落，从小也就学会了一种抵抗的方法：闷不作声，以沉默来对付旺火。这是从父亲那儿学来的，母亲每天都生活于一种怨恨之中，从她那喋喋不休的怨言中能体会出。

割麦子也是一种体力加耐力的活儿，挥舞镰刀砍刀麦莛的快意在不到半小时后就感觉是一种折磨。看到父母那挥汗如雨的弯腰前进，也受着稍微的鼓舞和一丝的震颤，但一会儿望望前面的滚滚麦浪，一会儿看看后面的战绩还是承受不住太阳恶意的烘烤。多羡慕板车支起的阴凉处弟妹们那无邪的笑，心里默默地念叨着风爷爷你千万别走，但太阳的霸道是夏天独有的，就像母亲那不容置疑地语言：“看什么看，快割！”

打麦子一般不让我参加，一片场地，牛儿一圈又一圈的转着，父母拿着叉子在一遍又一遍地翻着被石磙压过的麦子，我只要把水供应上就万事大吉了，但看管弟妹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弟妹的年龄在增长，不觉间已经脱离了我的看管，打麦子就不再用牲口来使劲儿了。一种脱粒机的诞生叫热了麦收时节的夜晚，我也有参加的权利甚至被迫参加的权利。谁不知道困的滋味啊，直到过去接近三十年的现在，一想起当时的困劲儿就犯困。也许我现在的好睡就是那时候造成的吧，上帝要把我没睡够的童年给补回来。

麦收过后的夏季也并不好过，每天打扰着露水要见太阳的渴望，把露水无情地用身子和鞋子拨到地上，混合着泥土再沾到凉鞋上，忽高忽低的上下爬坡割草让我成了“脚上都长牙”的疯丫头，为了不再被母亲冠以“吃鞋子”另类，我从那就养成了光脚的习惯。每次割草，一到地里就把鞋子脱掉放在背篓的最底层。

记忆中那是八岁的一个傍晚，母亲把切好的面条放在案板上，就急匆匆地出去了。弟妹们在院里玩耍，看看别人家已经吃过饭了，母亲还没回。一向不被母亲认可的我可能要表现一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开始做饭了。放好水，把切好的面条放进水里，点上火。虽然在这之前曾做过饭，那仅仅是烧点水，烧点儿饭，或者就坐在炉灶前当伙夫。以前并没注意母亲下面条的顺序是什么，这次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面条煮成了一个大硬块，得到的结果就是一顿揍外加两天的挨骂。于是，在我所有的孩提记忆里，夏季是我最不想迈进的，但又不得不迈进的季节。

麦收过后的夏季的夜晚是最美的记忆。

每晚跟在小叔叔身后，到河边照青蛙，到树林里照蝉，一树又一树的蝉最喜欢小叔叔递给我的手电。他爬到树上晃树枝，我则按他的要求把手电光聚焦在地上，蝉儿立刻向有光的地面扑，几棵树就能逮一桶，这样的战利品回到家都干了什么于是就不再过问，唯一过问的就是每天早晨分几只炕熟的蝉幼。

如果说麦收时节是最苦的夏季的话，那么葡萄成熟季节是整个夏季最唯美的。

葡萄成熟了，这是孩子们的节日，从葡萄有间红开始，葡萄地里就聚集了许多孩子，各家选派的都是家里的最调皮和贪玩的孩子们。虽然看葡萄不能忘记自己割草的责任，毕竟葡萄地的北头就是几百亩的外村的农田。母亲也并没设定多少任务，于是闲散时就与几个伙伴钻进农田里拔些草，说说笑笑中每天的收获也不少。一个季节下来，也晒了一垛干草。

每天中午，各家孩子都钻进自己的草棚里躲避热情地阳光，这时是地里最静谧的时刻，只有太阳仰或云朵在躲着迷藏。葡萄地里的每个人在这个时候处理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我大部分是睡觉，有时是看书，有时就看南边飘来的变化多端的云。现在想想儿时的时间确实太多了，但那时并不知道“闲看云卷云舒”是如今所有人这么幸福的向往。包括如当时年龄的现在的孩子。

最有农田乐趣的夏，莫过于一场阵雨后的夏夜。

房后的池塘涨满了水，蛙声一唱一和的弹奏着琴弦。夏夜是虫儿的世界，蟋蟀的鸣叫，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虫儿在夏夜展示着自己或深或浅的歌喉。他们的音乐会是唱给夏季所有的生命听的。

时过境迁，为人妻为人母的我不再走进麦收的热浪，不再走进夏季的早晨打仗似的割草，不再走进葡萄园的静美，也不再有母亲那汹汹地训斥。但苦乐相聚的夏还是在如今夏天的梦中不期然地降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