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抓起桌上的玻璃杯,一仰头把里边剩下的半杯二锅头灌进嘴里,吞下,站起来,双眼已红得像只兔子。他把刚买的那把菜刀往怀里一揣,转身出了屋。
“天成,天成!你想干啥?你站住!”女人追了出来,“驴二他不给钱,兴许真是一时没有。要不明天我去辛庄找我哥先拿点去,你可别干傻事儿,啊?”女人说着已带哭腔儿了。
“你少管!回去!”天成“呼”的一声发动了摩托车,冲女人吼了一声,便一头扎进了夜幕中。
“日你妈驴二,借我钱二年了不还!你这王八羔子,今天不给我钱要你好看,他妈的你等着!”天成边走边骂,直把驴二的十八代祖宗翻了个遍。
说起这驴二,大名吕进财,是天成的初中同学,在花果山镇好歹也算个人物,因为性子烈、脾气犟,在家排行老二,被人称作驴二。这是个要驴起来亲娘老子都不认的主儿,如今赚了俩钱儿,就更驴了,也更牛气了。
驴二借天成钱的事儿,还得从前几年说起。天成中学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回来承包了村里的二百亩荒山,栽上了果树,这也真找对了路,没几年就发了,成了不大不小的款儿。两年前,驴二做生意赔了,找天成借钱。天成二话没说就给了两万,说,不够再来,老同学嘛,当年在学校买个烧饼还一人一半哩。谁知这两万块钱一出手成了打狗的肉包子。驴二生意越做越大,钱袋子越来越鼓,可就是不提还钱的事儿。天成也没在意,也没催着要,不缺钱花嘛。
今年天成却走倒运了。一园果子原本长势也不错,天成满以为可以再赚一把了,谁知麦收后竟连下了两场冰雹,把个果园砸得稀巴烂。烂果子当然没人要,堆在园里坏了,酸臭难闻,让人近前不得。就这当儿,各路债主走马灯似的一拨儿一拨儿来要钱。县农林局的几个技术员要工资,要技术费;农技站要花费、农药、树苗款;雇来的帮工要工钱,连环保局也开出了罚单,说烂果子发霉污染空气。球!着他妈哪跟哪呀,一群喂不熟的狗!天成气得直翻白眼。
气归气,骂归骂,钱却不能不给,谁上门来都是爷,哪个也得罪不起。这样下来一家伙得七八万呐!天成急得上火,满嘴起燎泡。虽然说这几年摊子铺得挺大,自己扑腾的也挺卖劲儿,可一下子拿出七八万现金来也真不行。东挪西凑才弄来了三万多元,大窟窿补住了,小眼眼儿还不少,他想起了驴二借的两万块钱。
找了几次,驴二总说手头紧,没钱。要得急了,驴二竟红了脸,喷出一句:“妈的,我驴二没钱,还不起你,你咋着?”妈的,这年头,欠债的成了爷,要债的倒成了灰孙子!天成闹了个没趣,但为了情面,他忍了。可这驴二也太不是人,太没把天成当回事了。这不,前些时候,驴二不开自己的轿车了,新买了辆摩托赛车,两万多块哩,整天戴着副墨镜,车后边驮个小妞儿,日一声往东,日一声向西,一会上县城,一会去镇上,酒店出来下饭馆,出了商场进超市,大堆大堆买东西,还整天在天成面前晃悠,这他妈不是成心气人吗?日你妈驴二,日弄人哩!没钱还债,就有钱买车?没钱还债,就有钱背着老婆在外面搞女人?天成气不过,决定今晚就去找驴二,非要钱不可!
“吱”一声,天成把摩托车停在了驴二家大门口,大灯冲着门,照得一片雪亮。
“驴二,日你妈你给我滚出来!在他妈不给钱我剁了你!”天成冲着驴二的房子大喊大骂。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
“日你妈,叫你给我装鳖!”天成走上前,照着驴二家的大铁门狠狠踹了几脚。
过了一会儿,门口的电灯一亮,门开了。驴二的儿子小涛探出了脑袋。
“天成叔,你咋来了?有啥事儿?”小涛望着满嘴酒气的天成,怯生生地问。
“你爹呢?我找你爹!”
“我爹不在家,他今天下午打了我妈,走了。我妈在家呢。你进来吧,叔。”
走进门,天成看到屋内一片狼藉,木板墙破出几个洞,断为两截的茶几扔在屋角,屋子中央是一堆碎玻璃烂茶杯等。驴二媳妇英翠在凌乱的床上,面朝里躺着,双肩一耸一耸的,像在抽泣。看到这些,天成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妈,我天成叔来了……”
英翠转过身,在儿子的搀扶下颤悠悠的坐了起来,眼睛肿着,额头上乌青两个大包,看来给驴二打得不轻。
“天成,你是来要账的吧?进财他……”话没说完,英翠就先哭起来。小涛连忙去劝。
“啊?不,不,嫂子,我不是来要账的。我只是听说了,来看看。”天成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知道你是来要账的。你的果园出事了,我也听说了,可进财他……他在外面寻欢作乐,家里的事儿啥都不管。今年小涛考上了一中,要点学费、生活费他都不给,还打我。唉,他准是让那个小狐狸精给迷住了,钱都花在她身上了。我命苦呀,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英翠又是述说又是哭,鼻涕一把泪一把伤心极了。
“嫂子,我真不是来要账的。我是听说侄儿考上了一中,来看看。嘿,比我那儿子可强多了。我还带了点钱。”天成看着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涛——这个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孩子,心里酸酸的。他拿出了兜里的五百元钱。
“他叔,这咋行呢?你正急着用钱呀!俺不能旧债没还又借新账呀。”英翠踉跄走过来抓起钱,要还给天成。
“嫂子,你别这样。那钱我找驴二要,这钱是我给侄儿的。好啦,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以后有什么事就让小涛去找我。”天成说着来开门走了出去。
“他叔,谢谢您了。小涛,快送送你输。”英翠双手捧着钱捂着脸又哭起来。
“驴二,你小子真有福气,生了个好儿子。但那钱,你一定得还!”回去的路上,天成又把驴二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但他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心里再也不似来时那样火燎燎的了……
-全文完-
▷ 进入杨格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