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与赵琼是师大同班同学,两个人到毕业时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毕业后两个人都回各自县里中学当了老师。何伟忙过一阵子就给赵琼写了一封信,不知为什么,却没有收到赵琼的回信。何伟几次想给赵琼打电话聊聊,但想到赵琼不回信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伸向电话机的手,又迟疑着缩了回来。何伟和赵琼就仿佛是按了静音的电视机一样,播得好好的时候,突然没了声。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这很多年里,何伟教学研究成果丰厚。明摆着,在众人眼里,何伟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是教育界一颗璀璨的宝石了。不用说,他也一定遭非议,吃了不少苦头,经过不少波折,日子过的一直不怎么平静。
赵琼呢?毕业后一直没有谈恋爱,快三十岁时按部就班地结了婚,有了儿子,丈夫在政府部门工作,一个标准的小康之家。
那一天很热,何伟吃完晚饭,本想去广场上散步,但没有去,他要抓紧时间完成一篇论文。就在他趴桌子上绞尽脑汁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何伟吗?”
他愣了。一般人都叫他何老师,朋友和亲近的人则叫他小伟。现在,直呼他名字的人,还真少。是谁呢?他眉头一皱,拿手机的手抖了一下,放出一个字:“是”
“哈哈……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定非常叫人寻思,一定引起了何伟的深思深想。他想了一圈,许久许久,没想起是谁。就回话:“不知道。”
对方:“我告诉你,我现在宾馆茶苑等你,见面就知道了。”
何伟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是忙音,要么是把电话挂了,要么是手机没电了。他怎么也想不起有哪个女的叫他,去还是不去,他心情乱极了,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妻子并没有察觉这其中的奥秘,劝说:“去吧,难得有个休闲时光。”
“那你和我一起去呀。”
“人家叫的是你,没说叫我呀。”
“那是女的,我又不认识。”
“人家不是说嘛,见面就知道了。不认识人家会给你打电话?你还有那种美事。”妻子看透了何伟的心思,瞧着他笑了笑又说,“去吧,腿长你身上。”
何伟点点头,身子一转,大步流星地往宾馆走。没走多远,手机上来了短信:“自古雄才多磨难。”
他想了想,回了一条:“人生若在希望中。”
又来了一条短信:“南柯一梦。”
“别有洞天。”回信。
“木人石心。”来信。
“箭在弦上。”回信。
“一代楷模。”来信。
“自惭形秽。”回信。
“百闻不如一见。”来信。
“不过如此而已。”回信。
回过信,抬眼就是宾馆大楼。何伟紧走几步,刚到自动门跟前,手机又一阵蜂鸣。他站定,又赶忙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显示的竟然是:“亲爱的,我是小燕子,想你了,你想我吗?打我的手机吧……”这样的信息几乎每天都可以收到,不知道发信息的人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他的手机号码的。他把信息删除了,心里又泛出淡淡的失望。今天他的感觉不同往日。
进了宾馆大楼,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有电话打来,何伟估计是那女的催他,急忙把手机摸出来,想说马上就到。却是妻子打来的,让他早点回家。挂断以后,自己对自己说,今天怎这么麻烦,见个什么人呢?他进茶苑便突然觉得有种登台演出感觉。因为电话来的唐突,他来宾馆也唐突。只见一个扎着玫瑰红领结的女服务生迎上来向他鞠着恭,微笑着问道:“请问,您是何先生吗?”
何伟点点头,跟着服务生穿过大厅,来到个雅间。
他愕然了。他看见老同学赵琼正微笑着立在门口。他也站定了,呆呆地望着。
何伟和赵琼好几年没见了。赵琼依然光彩照人,乐观、热情,身上集合了诸多现代人气息。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她脖子上细细的项链挂着一个晶莹闪亮的坠子。何伟不知该怎样开口,嘴唇动动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赵琼抬头看看木木站着的何伟,感到几年没见,他的眼睛和神态是她所熟悉的,也许是她永远熟悉的。
过足足有一分钟时间,赵琼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何伟才快步走过去,伸出手说:“赵琼,你好吗?”
“我,我还可以。”赵琼笑着反问,“没想到是我吧?”
何伟楞了片刻,说:“是没想到,你还在惦记我。”又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信息社会,只要想找一个人,”赵琼嫣然一笑,“他就逃不掉,你说对不对?”
何伟笑了,说:“对,你说的对。”又问,“你这次来……”
赵琼已调到市教育督导室工作,这次来县里是检查新课标实施工作的。她早就知道何伟的一些情况,早想和何伟联系。可一想起,她的脸便呈现一种苍白的虚弱。这里假想一下,似乎有多种可能性,如果双方仍然还有牵挂的话,也许会真诚相约,怀念一下旧情,弥补过去的遗憾,甚至可以重续旧缘,再度谱写新篇章;礼貌地会个面,表示一下礼节上的问候,聊聊天,再去哪个娱乐场所唱唱歌就各奔东西了;不理不睬;不温不火,不经意让对方受到打击;设计一种炫耀自身、羞辱对方的游戏……如此种种。读者现在最关心的是何伟与赵琼会是哪一种情形。
赵琼告诉何伟:“检查新课标实施工作的。”
“好啊!”何伟,“老同学成了上级领导啦。”
赵琼:“什么上级领导,跑腿支差的一个。”
何伟:“说心里话,我也很羡慕你这样的工作。”
赵琼思量了一下说:“不值得,你只看到表面上的光亮,到哪里都有人抬举。刚开始我也有点儿感觉不错,时间长了就觉得没意思透了,有点烦了。”又接一句,“从人生来说,还是你有意义啊!”
何伟:“有什么意义?”
“意义大着呢,你将成为一个历史人物,”赵琼用手指指自己,“而我们呢?只不过是过眼烟云。”
何伟:“你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
“我是吹捧人的人吗?”赵琼想起一个歇后语,“我和你比起来,就像戴着草帽子亲嘴——差远喽!”说完,脸就红了。她觉得这个歇后语虽然很有意味,但不适合自己说。
何伟脸也红了一下,陷入沉思默想。
“老同学最近忙什么大事情呀?”赵琼又笑咪咪地开启话题。
何伟挠挠头皮,想了想,说:“写本书,今天将书稿寄出去了。”
“啊,太好了,祝贺你呀。”赵琼羡慕地叫起来,“我为咱们班出了你这么个大作家而自豪!”
“还没有出版嘛,现在祝贺什么?自豪什么?”何伟连忙说。
“对,出版了再祝贺、自豪也不迟。”又问,“写书有窍门吗?”
“我写的就是关于窍门的书。”何伟回嘴。
赵琼望着何伟:“什么?”
“数学解题思维窍门。”
“那还真让我说着了。”赵琼得意。
“那你说这写书的窍门,我觉得是有,可我一下子说不清楚。简单地说,先要选题,然后把平时积累的材料都用上去。选题好了有人看,材料生动、典型才有可读性。还得有股追求卓越的精神,写好每一个细节。”
赵琼直视着何伟,听着,听着,一句话脱口而出:“当初你如果上北大,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何伟不知怎么接话搭茬。过好一会儿才说:“今天我们就坐不在这里了。”又翻翻眼皮,不以为然地说,“不过,从哲学的观点看,我未必能发表那么多论文,出那么多成果,还能写书。”
赵琼点点头表示赞同:“对呀,你说的对呀。”又说,“我从你身上感悟到,一个人最大的优势是韧性,也是人生的根基,屡挫屡战,能够在大大小小的失败里站起来才是真正的成功者。”
这时候,何伟感到了融融的暖意。他百感交集,心事滔滔,讷呐不能成言。
赵琼赶紧扭转话题,关切地问:“你们过的好吗?”
这句话是人关心人的特定术语,听着似乎外延很宽,衣、食、住、行,还有夫妻感情等许许多多生活问题,都可谓“过的好不好”之范畴。其实它的外延很狭窄,是指夫妻感情方面。所以人们对这个问题就很敏感,常常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何伟也是,他被问了个大红脸,转入沉默,想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还可以。”
二人沉默片刻,何伟头抬一下,他眼睛直直地望着赵琼,因为他们两人好几年没见面了,一股久违的激情从灵魂深处喷涌而出……
赵琼发现何伟注视着自己,便半开玩笑:“你把我看的有点儿毛了,是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何伟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笑:“一样,一样,今天又叫我看到了当年的你。”说完,他又吞吞吐吐,“我有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赵琼爽快:“我们是老同学,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何伟问的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当初,当初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说出了口他就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赵琼也埋下了头。
赵琼无言以对。他俩又沉默了。
良久,赵琼抬起头,又一往深情地望着何伟,叹了口气,埋下了头,说:“这个问题我一下子也不好回答,可有一点要告诉你,那时侯总觉得我们风华正茂,爱情和事业是矛盾的。现在想起,当年是多么单纯,多么幼稚啊!”说完,她陷入了沉思默想。
些许沉默后,赵琼突然毫不掩饰地注视何伟,目光里很复杂。何伟很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没话找话:“你,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赵琼:“你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个问题来问题去的何伟。”
“我也觉得自己没大变化,”何伟应一句,接着说,“我希望你以后再不要这样没有消息,突然一下消失,突然又一下出现。”
赵琼望着何伟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我常想这样一个问题。”
何伟上下打量着赵琼:“什么问题呀?”
“你就是一本书,为什么不写出来呢?”赵琼这句话不仅仅说明她对何伟由衷地崇拜——形象十分高大的人物,主要是她感到,何伟那一往情深的数学,既让他感受到研究、奉献、成功的欢乐,更让他付出心血,饱受磨难,值得一书。
“我?”何伟用手指指自己,“写小说,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在我眼里你一贯很自信,今天是怎么了?”又扑闪着眼睛说,“怎么对自己突然没信心了?”
让何伟写数学文章、写数学书,他信心十足。写小说,哪怕是小小说,他感到莫名其妙,一点儿信心也没有。他害怕自己拙劣的文笔不能完整地表达心中的真实。虽然他想过。就对她说:“我觉得自己是搞数学的,隔行如隔山,动不了笔。”
赵琼嘴一撇,说:“我看过你在市报上发表的那个“新鲜1+1”,写的就很好,有高度,意味深长。读来耳目一新,让人记忆犹新。”
“你过奖了。”何伟说,“人家也许是觉得我那文章新鲜才发表的,真正叫我写小说就感到自己写不好,不如不写。”
赵琼显得很有经验,又接着说:“你不要以为只有那些文学名家才可以写出好作品,现在的一些文学名作家因为世俗纷扰,很难写出有厚重感的作品。”又问,“鲁迅先生原来搞什么的?”
何伟不假思索地回嘴:“医学。”
赵琼一扬头:“他搞了文学,成为中国文化的主匠,让许多文学巨匠几十年瞧着傻眼。”
何伟一本正经:“听着倒是个理,学理的人逻辑思维能力强,写出来文章说理深刻,入木三分,能扣人心弦。可是,我能和鲁迅先生相比吗?”
赵琼也一本正经:“不是让你和鲁迅先生比,想让你知道,不是学中文的照样可以搞文学创作,你可以试试啊,谁教过你写论文了,你不也是无师自通了吗?在你面前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又接几句,“你是搞数学研究的,叙事能力和对时代的穿透力绝非一般,总是能够把‘响亮的耳光’打在该打的地方,写出来逻辑力强,也许还是个为人乐谈、神秘莫测、大气厚重、动人心灵的篇章啊!”
话是这么说,其实赵琼心里这么想,何伟写这本小说一定会是用眼泪和热血来写他那埋在心底的……就是赵琼有些牵强的话,竟然一下子把何伟说兴奋了,说得他似乎脑子有些开窍了,身上的豪情点燃了,思绪在飞扬……心说,得给自己下个决定,把那埋在自己心底很深很厚很重的书写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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