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甘肃南部，六七月是麦收的季节，几乎也是一年中最热的伏天。但是最愁人的暴雨也会时不时地不期而至，说白了，六七月，就是和老天爷抢收成的季节。你会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一个农夫挑着麦子，脖子里挂条围巾，边走边擦汗。不走运的话还要“跳担”，麦捆从扁担的两头子滑下去，主人便泄气地蹲在路边，呆呆地擦汗，望着还在地里割麦子的女人和地埂上放驴的儿子。看到别人家的驴子驮着麦捆从眼前走过，又站起身来重新挑好担子，继续爬山，把前面的驴子惊得又叫又跳。

几年前，我还在家乡劳作，农用机械也相当少，麦收时节，你要去请农运车司机，他总会翻着带血丝的眼皮对你说，我们家的还在地里放着呢，你急个球，想等就等着，不等了驴驮去。跟天抢食的季节能等下去么？急上眼的父辈们这时候还是用最古老的办法，山下的麦子人挑驴驮上来，然后驾上驴车一路到打麦的场里。驴驮人就轻松，但是赶驴的人却不敢半点马虎，七十度的陡坡上可不是儿戏的，紧紧跟在后面，贪吃的驴子有时候都会跑到别人家的麦田里去，麦子当然就会被抖下身来，顺着山坡滚下去。有一次和二叔赶驴，正上到山坡时，驴子不堪重负，竟放出一个屁来，我见势不妙，当即躲开了，二叔没有反应过来，被喷了一脸的驴粪。于是此后二叔再也不跟驴了，宁可自己用扁担挑。

六月的天气就像小侄儿的脸，说变就变，而且很多时候让你神不知鬼不觉，正在低头割麦子呢，忽然觉得天色暗了许多，抬头一看，祖宗，漫天的乌云密布，气势汹汹地从四面聚集到一起。这时候有经验的农人肯定不会往家里赶了，而是就近找一处安全的没有排洪沟的地方躲下来，雨停了再看情况。当然，夏天一般的暴雨，像憋尿的人上厕所，来得急去得也快，一会儿的翻云覆雨之后，天又放晴，麦茬上的热气又开始和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泛上来。庄稼人其实有时候也盼这么一场雨，紧张的夏收让人喘不过气来，有这么一场暴雨，正好可以有个借口暂时缓缓气。这就跟学生时代盼望着生病一样，因为生了病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请假休息捉牛牛了。

但是一些持续时间比较长的暴雨，有时候则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记得有一次我和母亲正在离家不远的一块地里割麦子，下午最热的一段时间刚过，我就看到天色不对，一时间电闪雷鸣，风云变幻。我们急忙收拾了镰刀干粮往家里赶，半路上羊粪一般大小的雨点只砸下来，和我们一同“跑雨”的光棍老汉边跑边骂，这狗日的天气，憋不住这么两天么，还有一垧就割完了，咋就这么贱呢？跑到家里，才发现院子里的雨水已经漫过檐台了，出水口太小，雨水越积越高。母亲嘀咕，这么大的暴雨，肯定会出事的。大雨持续了一个小时，村里的呼爹喊娘声也持续了一个小时，雨停之后，各家清点人头，才发现放羊去的狗娃子兄弟和他爷没有回来。村里这才组织人员去漫山遍野地寻找，最后找到了在一条大水沟下游的狗娃子和他爷，但是弟弟却被暴雨卷走，尸体也都没有找到。

当然，遇着的不一定都是这么让人胆战心惊的事，也有叫人心情舒畅的细节，比如在刚下完暴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还有搭在两个山头上的七色彩虹。我更喜欢的是在雨后种上一畦芹菜或者油菜，三五天就可以长到几尺高，不到十天就可以摘掉炒菜了。

已经脱产好多年了，也忘记了六七月与老天爷抢粮食的火热场景，何况现在农用机械业日渐增多，也没有那么苦和类累了。但是每次下大雨，我总会想到家乡，是不是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赶回家的人在半路，是不是哪家“碾场”的又遭雨泡了？其实经常是多余的，但是总也改不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