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轿夫阿狗方芳88

发表于-2010年08月05日 上午11:02评论-0条

早春三月,桃花刚开的傍晚,通向小镇的街路碧绿的杨柳,黄杨碧绿清雅,人们仨仨俩俩漫步在优闲的情绪中。小镇没有城市的风情万种,豆蔻美人确有着一种清纯,穿牛仔裤,短皮裙的女人和休闲裤的男人也随着夕阳落进河港而多起来,连绵的春雨里人们觉得烦腻浮躁,雨过天晴,人们的心头骤然涌起一种春游的念头。西落的太阳从云彩缝隙里洒下的光芒像炼钢炉里倒出钢水一样灿烂绚丽。霞光照在小镇塔楼,翘首的屋檐和钟楼上、桥栏、码头和人们的脸上涂上一层金色,春雨后,眼目清亮的儿童和练功的人们在河港边小跑着。河水缓缓地流,流到桥头没有惊涛拍岸,只有小小的浪花散落在水边的洗衣女裙上,近处的河面被夕阳染成一幅幅彩缎,飘着向东而去。温柔斯文秀丽的河流你就这样亘古地流着,而我就要老去,假如有一天,我平静地躺在河面上,随着鱼群一起流向大海多好啊。

手机忽然响起:“啥?啥!从城里抬回一个老板娘多少钱?”

“二千块!十几公里,八个人一个来回,至少三小时,你不会算账?”阿狗站在河边回电话声音宏亮,引的行人看他。

“八个人抬轿,可真威风,那是巡按大人,一品大员的待遇啊。哪家鬼丫头钱烧的慌。”阿狗把手机关上时说,“你们自己处理。”

阿狗钻进门口搭起帆布的“春风茶馆”。

见是阿狗进茶馆,茶馆里几个熟客向他打招呼。

“阿狗,市人大代表,管得了村长书记镇上的科长吗?说话管不管用?”

“顶啥用?可以发几句牢*有人听。”

“开个小茶馆,七大姑八大姨都来要这个费那个费,你管不管?”歪脖子店老板说。

“该交的还是要交,生意这么好,茶叶一角钱一袋,自来水二块钱一吨,你还亏本?”

租花轿的是石油管道件厂老板娘,一个风*的三十几岁女人,刚刚在城里买了别墅,她别出心裁要坐一回花轿,十几公里的路出价二千元,招摇过市买得一欢乐,她对村上人说:也要偿偿巡按大人八人抬轿的滋味。

在古镇和新建的经济开发区交界处有一座石桥,石桥是南宋时期的产物,宽不过两米多,八人抬大花轿与乡长的“蓝鸟”小车相遇。

江南鱼米之乡,小桥流水,青瓦白墙的房屋镶嵌在田园风光里。古镇的石子街石驳岸、小弄堂、石级码头古色古香沿着河港溜溜铺展。临河错落有致的木门和雕花窗里开着副食店水果摊和梨膏糖的木柜,从乡长来的方向是古镇,从花轿来的地方是开发区和一幢幢花园别墅,只有到了镇上,才能呼吸到清新的气息,依稀触摸到岁月的印痕。

虽然街对岸,石桥那边有着高楼大厦,宽广的大道四通八达,守候在小镇的人们依旧怀着怀古的心理寻觅着那梦一样的清纯年代,依旧盯着江阴去东乡常熟的轮船,企盼着一种悠然自得的坦然笑声,石桥南着一大片桃园和油菜花不见几年了,那乡路田埂两旁开放的紫色黑点的蚕豆花没有了,地丁花和红花草连同蜜蜂早已没了影。石桥沿河还有香樟树枝繁叶茂,象塑料一样翠黄色的新叶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盛开的泡桐树花在风中在风铃地声摇荡,悠着清香。古镇还是古雅质朴,坦荡纯真,自然美的韵味象一个穿印花布的吴国俏妇,但小街小巷对公路汽车替代货船水运的到来,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蓝鸟车终于没能飞过大花轿,因为蓝鸟没有翅膀,或者说根本不是鸟,无法和大雁、鸽子、飞燕相提并论,“蓝鸟”载着主人退向石桥下的时候,引的乡邻们轰动大笑。

长寿桥接着清明桥,长寿桥是六百多年古石桥,在南首是一大片老街石板路,七拐八弯沿着沿港铺排着几百个摊位,人流如潮。清明桥朝北是个水泥大桥,1951年新建,从乡长提拔为县长的解放后首任乡长题名清明桥,有他的用意,大体是指清正廉明的意思,连在一起的两座桥是小镇奇特的风景,初恋的男女,相隔远方的情侣们结婚约会地点便常常选在这里。

这天刚好是周末,又是小镇一年一次的集场,真是人山人海。

花轿由北向南,八人抬花轿抬着的是小镇最在的高压钢管件厂总资产有五千万的老板娘,她趁着集场显耀自己千万富翁的荣光。巧的是抬轿的大毛因为胆结石动手术住了医院,是高中将毕业的四毛顶替着大毛抬轿。镇长坐的“蓝鸟”小车由南向北进乡政府,刚刚去荷花村落实了一个中外合资的项目,和外商老板商谈产品外贸出口的事,中午陪客商喝了点酒。

花轿和小车是在长寿桥头相遇的。轿和车全被隔在人群里,进不了退不得。花轿的八名轿夫们大声的有吆喝,小车的驾驶员鸣着喇叭,一场好戏就在小镇的连心桥之间演开。

“没长眼睛,没见哪个坐的花轿?”高压管件厂老板娘探出头来,她火气还真不小。

“狗眼鸟珠不识人,看看车里坐的是谁?”小车的驾驶员怒气冲天。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现在的暴发户啊,真不得了,有几个钱连亲娘老子都认不得了。”

“村风民风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你是乡长,大小也是个父母官,我下车去看看。” 驾驶员借着主人的身份地位,当然不把群众放在眼里。“啥人碰上乡长都礼让三分,你们的胆子真不小,还不赶快朝后退。”

“我是人抬轿,你是车坐人,你退一退啥事都没有,仗势欺人不行。”轿夫们说。

老板娘坐在轿里对着轿夫们说:“别停下,朝前挤,后退没有路,重要的是面子问题,我有钱,怕她啥,谁怕谁!”

乡长没有下车,老板娘不肯下轿。

“这是花轿出租公司的,打电话给张二狗,不象话。”乡长拿起车载电话。

“看情况不是轿夫的事,是那个妖女不肯下轿。”驾驶员无可奈何,他听着乡长的指示,他是习惯见机行事的。

“这还了得,打电话给派出所,让交警队来个车,看看谁让谁。”乡长说。

“是这个样子,那边桥宽地方大,我们后边是石桥小弄堂。”驾驶员拿起的手机被乡长接了过去:“派出所吗,石勇忠在不在?马上叫他到长寿桥来一趟,太平乡就是不太平。”

派出所警车到桥头时,张二狗从茶馆里也出来了,他是接到乡长电话赶到的。坐花轿里的老板娘打通了厂里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老板正在和东北来的炼油厂洽谈弯管产品的事,他很有风度地对妻说:“这是小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我们厂里造三通四通,你就不会变通变通?!一通百通大家发财么。”

“这不是高压管件厂老板娘么,我和杜老板可是老朋友。”阿狗说,火急急赶了过来。

“不要套近乎,快让吧,我又不认识你,我家是硬档档私营企业,只管上税。”

“火气还真不小,我是新来不久的乡长,总得给我个面子。”乡长说。

“面子?你这是长自己的威风,灭别人的志气,我是阶级敌人吗,叫来那多多警察。”老板娘发怒地说。

“不是,不是,好好,我让你,好官不跟民斗。”乡长手一扬,警察们驱散着围观的人。

“官不跟民斗,民也不和官对,有财也不能和官斗么。”阿狗对着花轿里的老板娘说。

“笑话,啥时代了,和官斗就怕啦,没看到电视里民告官吗?”

“无担一身轻,轻担让重担,这是乡里流传了多少年的风俗习惯,你听不出来,我这是帮着花轿你们家公司说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阿狗说。

“这些刁民,越来越不象话,乡下的农民就是素质低。“驾驶员愤愤鸣不平。

“这花轿出租公司,硬是凑热闹,这张二狗,为几个钱也不注意场合,这种东西出现不正常啊不正常,为什么没有严厉的措施处理一下呢。”乡长气鼓鼓地下车爬上乡政府高高的台阶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大门口一对大石狮脖子上系着的红布,石狮也好像在说:“为啥还不把我脖子上红绸布解开,我已经系在脖子上两年多了。阿狗也是石狮。”

刚坐进办公室里的乡长,听到电话铃响:“你是谁?杜天生!”

“请我晚上喝酒,陪礼道歉?”乡长说。

“不必了,财大气粗么?天生就这个脾气?”“杜老板啊,我说这是你在床上惯成了她这种脾气,我不会生气。”乡长的话很有分寸,语言含有铁质,艰硬而又柔和,那是掺进了多种元素的合金钢,俗话说:“好官不与财对,在这经济大变革的时代,要官运亨通,一乡之长缺不了财团做支柱,何况他们是乡镇企业里的中坚力量。他心里令人难以费解的是,管件厂老板娘,不识几个字只会收钞票的风*娘们儿,竟然在精神上打败了自己。我这个吃公家饭挣公家钱,住公家房看公家病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公家全包的革命干部为啥被她看不起呢,这不完全是一个群众的素质问题,金钱是万能的钥匙,金钱能使鬼推磨,金钱让我这个父母官让了道。他感到心里不是一种滋味。

花轿在杜老板家门口停住时,风度翩翩的杜老板已经在守候。

“象只母老虎么”,杜老板和老板娘开玩笑说。

“这些绿豆芝麻官,不给点颜色看看就是不行,我们赚钱干啥,就是要树树威风,压压嚣张气焰。”

“好了,好了,够狠的了,快把钱付了让人家走。”

“我今天每人付一百块小费,听说了吧,阿狗老板的小儿子四毛还是个大学生呢,提前半年包送上大学还是新鲜事啊,大学生给我抬轿档次够高的了。”

“四毛留下吃晚饭,一起聊聊,我刚买的一幅画,三十万呢。”老板娘的激动和盛情让四毛无法拒绝,本来轿夫们够辛苦的,拿了是小费高兴的事,四毛说:“好,大家先回去,我看看古画,我们小小乡下也有收藏家了。”

“我是在南京买的《春泉图》,说是明代唐寅的。”

“我对古画略知一二,但是不是真画,我不会鉴赏,唐寅的画现时可是行情看好的画,只记得他的一幅《春风洒盏图》在1992年美国纽约以七十几万美元成交,三十万人民币买真的唐寅幅可能性较小。老板娘,你有这方面的雅兴,可以收藏一些现代当代的名人作品,质量和档次也不差的,价位也不高。“

“喔唷,看不出来,四毛,你有这方面的天才,大学毕业到我们公司来干,定会前景光明。可你现在,干力气活,别把身体累垮了。”

“我不想上大学,我想先找工作,大学的大门敞开着,自学考试,职大电大都可以取得大学文凭,中国的情况,以后的大学里太多,说不定连宾馆酒店里连扫厕所的都是,我想学会英语电脑和驾驶这是年轻人生存和发展的根本,我已经十九岁了,我不想再依靠爹爹。

“有志气,就应该这样,我也没有文凭,还不是一个人闯天下,不过,我认为,文凭有时还是一张不可缺少的门票,比如我们和国营大企业,国外大财团开会,商谈合作,对方很在乎我们企业领导的身份,技术职称,企业资格证书,我们坐下喝口茶,探讨一下。”

老板娘早已上了红木楼梯的房间,换上一件桃红旗袍裙,有点性感后的妖冶,她泡了两杯茶:“喝,喝我这新茶,放在冰箱里一点没跑味。”

“我觉得爹活的太让人同情,太没有价值,我想搞些自己的实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此话一点不错,这样吧,我看出你有活力,是个有作为的年轻人,我们签个协议,也可以说叫合同,你去上大学,费用我全包,还可以每月付工资,只要大学毕业到我公司里工作,三四年时间眼睛眨几下就到了,以后主要和外国人做生意,这些钢管弯头都是为国内零散电厂,码头炼油厂配套,获利虽高,都要面临淘汰,以后公司要转行,需要外贸和信息人才。”

“杜老板,你不是一般的乡镇企业老板,你有远见,你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当然,我现在有三千多万作资本,打实了基础。”

“四毛,我还为你今天抬轿不怕鬼不怕人的勇气,为钱干杯。”杜老板家中存放着香菇,木耳和海产品,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这让四毛惊讶。

“喝xo还是茅台酒?”

“我不喜欢洋酒,喝茅台吧,长长国人的志气。”四毛觉得温存,糯绵的茅台酒是一种生活的享受,他第一次喝就喝了半斤,他终于醉了,感到树木在对他笑,房屋象地震似的摇晃。杜老板用“子弹头”小车送他回家时,他把头探出车窗外,但没有要吐的意思,他控制住,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更不能在杜老板面前出丑,人有时候是要争面子的,他理解了爹,老板娘和乡长。

清明桥和长寿桥古今相交,跨在历史的长河上,清明桥边的石缝里爬满了长春藤。当流水在黄昏里清静下来时,桥影和桥孔就合成了一轮半明半晕的月盘儿,船就象从月亮里浮出,船上的船夫手掮竹篱弄出倩影和水声时,顺风唱出了串串好听的歌软糯糯的《四季歌》。桥堍,新开的美容店和阿庆嫂茶馆,常伴有小小锡剧、沪剧和苏州评弹。茶馆两侧街沿上青石,应时随市排满了菜摊,有鲜绿的莼菜,银闪闪的刀鱼,红鸭蛋萝卜,蟹们吐着唾沫,爬着闹着,黑鲫鱼水条和活跳的虾子在木盆、篓子里等待着小市民和农民,卖老鼠药的,修皮鞋做伞的凑着热闹,花猫乱蹿,盯着小鱼叫着……

阿狗在小镇盘桓了一个上午,铺着彩色道砖的街道显得有些狭窄,店铺里伸出的手可以拉住客人的衣角。有些店铺是清末期间的小楼,灰黑的墙,门板有张长的裂缝,长满屋顶瓦缝里的花草在风中摇曳着向他对点致笑,雕花木楼的栏杆门楣上有着龙凤呈祥和福禄寿的模糊字眼,街道两边折楼房挨得很近,只有几米的距离,从屋沿上一步就能跨过去似的,天空在楼之间的弄堂或小街被分隔成小小天地,斜阳照射,毛竹杆和铁杆上晒着的花衣裙舞扬着象船上的旗帜,沿河边有火辣辣的太阳唱着水蒸气,这狭窄的小街因为有了穿堂风感觉就象有泉水流淌的幽谷一样清凉,人在这清凉里对着街两旁水果店,饼干蛋糕店,咸肉铺,小笼馒头店,缝纫店,休闲茶庄张望。阿狗就喜欢在这种氛围里泡开回忆,原本要做一个小市民多么艰难,现在只要有钱,只要心里想着要实现的东西就能得到,他计划着再在小镇买上三间店铺只要三十几万,生意好,一年就可弄上。他的心已和年轻人接近,想法尤其一致。镇上的房子将来可以邀上几个好友喝茶聊天,乡下的房子房前屋后种花种草养鸡养鸭,人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就会变的安稳、坦然。街上捧着紫砂壶,拎着鸟笼,泡着浴室,听着老人们幽默的故事,荒诞的传说,善意的嘲弄,富有生活哲理的谚语

阿狗带着儿女们沿着故乡的山路,石桥,从平原旷野的村庄间,从小镇迈向城市。无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努力辛苦走在路上,足音象小鼓一样擂的咚咚作响,那些青石板的足窝盛满了雨水,盛满了雪霜,盛满夜露和月光,盛满的是人世间的沧桑。大毛二毛三毛四毛的脚杆,肌肉绷紧着,静脉曲张着,汗水浸满了老茧厚厚的脚步,鸡眼挖了一个又一个。肩负着花轿轿扛的阿狗有时还凑合短途生意,那虾一样弯着的模样完全是艺术化的一面了。他生命的旅程和小镇的风景和乡野的沉重历史相比较那是苍白的。阿狗象故乡山坡岩石间和小镇清明古石桥缝隙中的无名野花小草一样,无声无息生长着,头颅倔强,长的寂寞。阿狗的发财致富路只是一种原始的绵延了几千年的行走活,抬花轿吹锁钠那是江南乡里人的精魂,体味着力和热情、甜蜜和喜悦。合乎乡民怀旧逻辑思维的梦中狂想曲,就在这即将被延伸的城市包容中传扬着忧愁孤独,短暂的欢乐和久远的期盼。大毛二毛三毛四毛用他们的身歌步,舞步和中学生军训的列队步走过大街小巷村镇角落,空灵悠闲优美,他们遭遇的不全是欢笑,调谐,虽然吹的曲子是《走在乡间大路上》和《二月里来》,也有眼泪苦痛伴随,还要遭受社会世俗的眼光和令人难以启齿的欺凌、折磨和对心灵无尽的鞭打,有时默默忍受,把埋怨和委屈藏在心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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