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斜,深闺寂寂,莫不言真孤立,岂难绝苦相思。她原也不是这般愁绪情深,也曾灵动活泼,纯真年少无烦恼,偏生为了他,情系一生的夫婿,本无相思,却终是害了相思。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当真恋上了如此的孤寂不成,还是只为了摆脱它才愁绪满腹?秋风骤起,轻泛兰舟,他在哪里,可知她的思念,月满西楼时,他可曾遥望远方,偶忆起闺中的她,还在将他痴痴盼望: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寂寞偏扰离殇苦,欲语还休眉轻皱。蓦地,她抬起头来,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你回来了吗?!”却不是他,而是只雀儿离了树梢,只不若一丝动静,她就以为是他的脚步声,可是,庭院深深,不是他,只有她一个,他终是没回来看她。
恍惚间就忘了,他唤她“清照”时,她是何等的娇柔,如果可以,真的好想他再唤她一声,不要每次只是幻觉,只是梦醒时泪流香腮愁满面。
她本生于书香门第,自幼便在家庭熏陶下才绝群雄,甚而无数男儿都比她不过。宋朝以词见长,而她不但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写词尤为擅长。毕竟是生活在两宋之交,词之意境正是生活的写照,可否轻声打扰,那样多的词作,可曾将她拖累,她寄予的相思,他又曾否收到?
熙熙攘攘的汴京城里,依旧是那般的繁华,父亲李格非本就是进士出身,又是苏轼的学生,“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文学造诣高之非常。少女时代的清照,正乃仕族官僚的大家闺秀,气韵高华。然虽身处男权社会,却并无像寻常人家的女儿般终日深锁闺楼习学女红,她可“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亦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那样无忧灵动的少女生活,当真让人神往,却也惜有人与之共享,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终是盼到了,红烛掩映,洞房朦胧,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她做了他的妻子,入了赵家的门庭。人说萧史弄玉百般好,却难得这对才子佳人情意娇。犹是十八岁的妙龄少女,而今已成了娇美少妇幸福长。那样如胶似漆,情意绵绵的日子,恐穷其一生都难遗忘。
却是后来,他要出外仕官,不得将她带在身旁,又逢重阳,人难重聚,独居深闺,她忧郁,更彷徨,叶落人未还,该是何等的悲怆,提笔自吟,一首《醉花阴》立时跃然纸上: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人比黄花瘦……”她一遍遍地吟诵,却只为他能得知她此刻的心绪,只愿期许,寄得锦书了相思,让她得知远方他的归期。
他当真是收到了,不仅对爱妻此情大为感动,更是闭关三日,欲越其词作境界,怎奈作词五十阙,甚而将她的词也融入其间,可叹邀友人陆徳夫品览,却是答日:“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只这三句绝佳!”
如此才情佳句,料得没有几个男儿能胜得。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却终是两处闲愁,但盼云中谁寄得锦书来,了此相思,可月满西楼,总是挥不散如此情愁,无奈……才下眉头,却是又上心头。
十年的青州生活,与他相伴的日子,她终生难忘。而今,她终于盼到了,能到莱州与他重聚。听闻他做了知州,仕官路途很是顺利,可为何,盼来了重聚,却寻不回当日恩爱,这里的生活远不如青州,日来无诗书赏阅,更是残窗弃椅,本也无几多烦忧,谁料他竟也有了歌妓侍妾,与她关系日渐紧张。她能申辩什么,又该如何申辩才好,她没有给他生得一男半女,无论如何,她都没有理由阻他对自己日渐冷淡。他已四十多岁,她也近四十高龄,昨天的明眸少女,今日已是红颜半老,无奈,忧愁,袭上心头,却是久挥不散。
转眼间,成婚已是二十六年了,然而,不止家愁让她烦忧,更添北宋政局动荡,徽宗处理朝政不当,不仅各地起义不断,金军南下,攻破汴京,北宋灭亡,最后,宋室南渡,赵构成了南宋的第一个皇帝,定国号“建炎”。
她饱经战争之苦,随着赵明诚流落江南,多年的心血,搜集的金石字画亦丧失无几,让她伤痛欲绝,悲愁难抑。
一朝事未了,偏生他事扰心房。空怀满腔热血,却是难敌病痛来侵。后来,建康城中,赵明诚便一病不起,最后含恨而终。她趴在他身上,泪流满面,他离开了她,没有作别一句话,甚而未及她赶到他身旁,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天若有情,可否将她的思念带到他身边,哪怕让他梦中来与她作别,亦是对她的无限爱怜。
成婚二十九年,就这样结束了,她孤寂的过着自己的幽闺生活,不想有人打扰。谁知张汝州竟走进了她的生活,他对她百般示好,让她幽寂的心倍感潮热,顶着世俗风波,她终是答应下嫁于他,想与他结百年之好。
偏生天不遂人愿,她原以为那人能如赵明诚那般与她度过一段幸福时光,岂料婚后才知。张汝州竟是那般的不堪,他接近她只为了图她钱财,他原以为她还有那样多的金石字画,可以任他逍遥,谁知骗取一些后,待他再问,才知她的字画早在南渡之时已丧失无几。而她,原以为他是如何的博学多识,却查闻他的官职竟是行贿得来,夫妇生活没有一丝温情,却是闹到了拳脚相向的地步。
心死如灰的清照终于站了出来,她一纸诉状告发了张汝州,可又怎会不知,既要他入牢房,妻子状告自己的丈夫,亦要与其同坐。既已及此,除了将他治罪,拖她入狱,她也毫无怨言。谁曾想,不过入狱九日,却是家人买通了狱卒,将她放了出来,如此,和张汝州成婚不过百日,就走到了失败婚姻的尽头。
她一生无子,自此,潦倒人生,一代才女,竟会悲寂自此。国破家亡,山河何处,她轻倚栏杆,回想起与赵明诚一起的幸福生活,黯然拭泪,却是再无人问及。
曾记否,那次南渡至和州境内,她携了他手,纤纤素手遥指北岸向西的水流对他叹道:“那是当日西楚霸王自刎的乌江啊!”
听闻,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不若刚转头,却是闻得身旁的爱妻自吟:“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那样的豪情壮语,他望着她,不禁为如此贤妻折服。她笑了,握着他的手,“楚霸王逐鹿败北,无颜见江东父老,宁肯一死以谢天下。这比起那弃天下百姓于不顾,苟且偷生,偏安一隅的人,要有气节的多!”
庭院深深深几许,伤心更枕三更雨,如果他还在该多好,他可曾知道,她病了,两鬓亦新添了几丝白发,却是独自卧床望向窗外,看残月照上窗台,帘又卷起了西风,她却无人遥寄书信。云中谁寄锦书来?还有人寄给她书信吗,月满了西楼,却是人去楼已空,遥想当年的甜蜜,那样美,却是只盛开一季,就随风飘去,渐行渐远了……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何等的心境,竟让她悲怆至此,还能想起,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那样的日子,她还是灵动活泼的少女,终日只在爹爹膝下无忧无虑,却为何,而今,只空余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到黄昏,却是守着窗儿,独自难望天黑。
残碎的心早已破败,毫无半分甜美可言。花自飘零水自流,人在黄昏守孤独。改嫁风波终是遭到了士大夫指责,无依无靠,孤苦贫忧,辗转流离,最后客死江南,结束了千古词后的悲剧一生。
可叹,如此佳人,何等才绝,却是无人知晓其卒于何年。只留她凄凄惨惨走完了人生最后旅程,冷冷清清忍受当日世人诅骂,换而今,赢得了四大才女之首的美名,大家闺秀的气韵,却难绝一缕芳魂当日对夫婿的百般牵挂,柔肠一寸愁千缕,婉约词后,贯看古今,实非易安莫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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