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示,没有审判,黑暗象一口烧了千年的黑铁锅,壁挂着厚厚的烟墨,扣在头顶。天都快塌下来了,一个人静伫在黑夜里,谁会给出一个趋向公理的解释,安慰我瞬息憔悴的心。嘴角挂着了风霜,笑意全被没收、冷藏。心,在角落处瑟缩成团,失去慌乱的知觉。“妈妈”是唇齿里唯一可以寻到温暖的字眼,还有一些可以寻得着的片羽的温存在身外或近或相远的地方注视,只是无法凝注成一根可以依偎的杖啊。站在灰色的背景前,世界,一副寂冷的表情,把我遗弃。而我,俨然是一片再也无力附着在枝头的叶子,在这个凄清的夜里终于跌落到深渊里,渺小的身体,无声无息的飘动,下坠,却惊不起黑夜里任何的响动。
单一的素白色气氛撤换眼底曾经被厌弃的异彩流丹中的繁丽。曾经,固执地喜欢蓝的韵味,喜欢素色里的单纯与简单,如果可以回到从前,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绿与红,紫与黄,一样可以构成欢喜的颜色。可是此时我已经被取消修改兴趣的权利。宁愿从来都没有看过颜色,从来也没有看清过这个世界。由此就不会这么强烈的不愿意从声色的世界里退回到黑暗里作窠。这一刻,却象进入到与生命主题有关的圣殿,心,噤若寒蝉,情绪结着冰晶。如果再过一秒钟便是世界末日,我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我不用在黑暗里忍受坠落的恐怖。
女医生严肃的表情是她职业的面孔,她风韵的面上没露出轻松的笑有点儿可惜,可如果她笑了,又恐我担心她的职业水准。她在病历上信手用潦草到我无法认识的字体,沙沙地书记着“判决报告”,她淡而又淡地说,住院吧,需要手术。我则尤如听到雷霆万钧,劈开脆弱的意识。几乎以企怜的表情看她,希望她可以改变决心,说,嗯,还可以有另一条途径。但是,她还在低着头写,直到写完住院通知书。我知道我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就完全交给了她,交到一个无欢的世界,疼痛里的呻吟,是普彻这个世界的声息。唯有求她拿我当亲人一样看待,如果我身上有值钱的玩艺都可以拿去博得她的好感,去贿赂她的善心。
告诉妈妈,她保持一惯在儿女们心目中领袖的气质。也曾听过她说,孩子,没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父亲的眼角有晶莹水泽,我从未见过,从来没有见过的闪烁。回到家里,做了一碗没有一点味道的面条。接着收拾了一包住院的物品。暂别了电脑,写上一行离别的话语,突然有种生离死别、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心如刀绞,轻弹泪水,眼泪从受伤的眼睛里滴落到键盘上,我所有的电脑工作从此停止,还有团聚在我身边的客户有可能因我不再能继续服务而各自散去。我的现实与精神王国将土崩瓦解,如果我有幸逃过这一难,那么一切就需要从头再来,不敢想象。
绷带缠住了眼睛,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连流泪的机会都不再给。我在黑暗里无力地飘泊,不知道哪里才是黎明停栖的码头。听见护士勿忙的脚步,手推车的车轮碾着地面轰隆的嘈杂声,担心强烈的声音震开地狱之门。终于体会到光明的可贵,谁又可以为我指明光明的方向,好让我爬着过去。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财富去换回来光明,马上帮我拆了绷带,放我回家。再过坚强意志,也经受不了黑暗的摧毁与瓦解,在黑暗里最终找不到自己,只能感觉呼吸还在为保留着生命的迹象疲倦地忙碌。我真的好羡慕地面所有可以奔跑、可以行走、可以蠕动的生命,不论美丑与贵贱,甚至是在被奴役着,被欺凌着,哪怕是我在天台养着被称作“大花”的猫,都比我被禁锢在黑暗里不能动弹要幸福的多之又多。至少他们对黑暗与光明可以自由地分辨,他们可以自由地取东西,自由地吃饭,自由地从屋子里走到路上,可以瞥眼看风景,眯眼看日月,看影片,看字或写字,这些对我来说是最为奢侈的享受。昼夜对我没有丝毫的意义,我在等待时间,等着手术以后的结果。疾走如风的时间慢得如老牛拉破车,我好象都能数清十分之一秒的长度。
手术前的气氛更为紧张,护士来病房里频率比之以前要高出几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有的工作都在针对我,这种宠遇只会让我心跳加速,手术过程就是把命运交到一把刀的手里。接去手术室的车推过来,推车的中年男子大概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脸型呈倒三角,清癯瘦削,好象缺少阳光的关照,皮肤惨惨的白。脑子里闪过地狱无常鬼的样子,眼睛一闭,不知道哪来的豁出去的勇敢。
还是那个女医生,脸型娇好,一如当初见她时的样子,露出长长胳膊,修长的手指。长长的针,麻醉,注射,五花大绑,接氧气,厚厚的布蒙住面,喘息有些困难。持续疼痛越来越清晰。不时地求饶,一边的男医生回馈“干什么?”,便不再言语。两个护士准备不充分,有时钻到手术床下手忙脚乱地连接器械。另一间手术室里又传出孕妇生产的喜讯,又一个生命诞生了,苦难的礼物在这一刻可能就被预留好了。手术时间特别漫长,时间开始以百分之一秒的速度在我面前经过。
脑子里滑过很多的面庞,熟悉的,一般的,陌生的,以不同的表情一一闪过,很想从中拉住某人的手,对他说,帮帮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很想有一双手可以握住我,然后就得到了抵抗的力量,不至于独自面对可怕的试炼。是的,没有一个面孔可以停下来,他们赠我无奈的回望。最后,看到穿着黑风衣的中年男人,风衣上的帽子遮住大半个脸。棱角分明的脸,不苟言笑的注视,我会想到神,也许是自己蓄意,也或许真的是他来搭救我呢。见他手里捏着经书,低着头看我,他不必说一句话,我也知道他心意,“不要怕,孩子,我在呢。”思想就这么在注视他的同时,象沐浴恩典,不想动弹。这个巨大的黑阴始终拥抱单薄的我。手术结束时已经是我的忍耐到达极限的末梢。不忘对医生说一声“谢谢”,谢谢她终于完成了与病魔的较量,并且告诉我胜利的消息。
又被推回病房,一把握着迎向我的亲人与朋友的手,谢谢你们还在这里等待我的消息,想以哭的方式表达这死而复生、终于得见的艰难过程。过去了,风暴敛息,雨过天晴,虽然眼睛还被纱布缠着,心情却已透进阳光的痕迹。只需要等待,光明会一步步地逼近,并重新回到我的世界。
那段时间,天总有下不完的雨。母亲做好饭送到病房,我总想着她徒步走在雨里的样子,吃力走上楼梯时的样子,心里泛起酸楚。不想让母亲伺候我,接过碗来,不小心触到母亲的手,怎么满是皱纹。幼年被这双细柔的手爱呵的抚摸过的,感觉如此的迥异。执着匙子,胡乱挖着饭菜往嘴里放,无法对内心宽恕。我曾经对母亲说话大声过,曾经不屑听她的说教,甚至有过些些的抱怨。可是此时,又是母亲用她永远也不过时的温暖陪着我黑暗里的孤独。母亲每个早晨来后,会坐在我的床头,虔诚地读她的圣经,慢慢的,我融入到她的声音中,象听儿时的摇篮曲,闻着病床边香水百合的馨香,慢慢地进入睡梦中。
从冬走到春,从春又走到夏。缁尘渐散,黑暗消翳,看,光明,鲜鲜的,亮亮的……
谨以此文向在我生病这段时间里给我驰援与帮助的我的亲人与我的朋友致谢,谢谢你们给予我及时的支持,送我的礼物,细心的陪伴。向给予我关心与惦念的烟雨红尘文学网站的散文版块编辑同仁致谢。向长达数月里依然等待我归来的客户致谢。
爱是什么?世上所有聪明人加在一起,也无法向一个感受不到爱的人说明它是什么。而它对于感受到爱的人,又不需要任何一个字来说明。你们不需要向我说明什么,我感受到了你们给我的爱。唯有用心地珍惜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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