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江陵枫林桥岸旁,妾几寸愁绪断柔肠。可还忆得,那日已垂暮,西风抚吹的江畔,枫叶遮住了你离去的身影,就在那船上,我亲送你离开,却是怎么也盼不到你转还。是枫叶太密,还是我站得太远,竟这么快、这么快就让你远离了我的视线。
情深意切盼君归,可叹归期知几时。倾尽天下觅才女,她当必然提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此传诵千年的的佳句,除却鱼玄机又有谁当能感慨,然一袭素衣立临江畔,痴痴等待,却与心爱的人无缘再聚,还是那样的貌美,却是佳人倚怨,发出如此思绪:
枫叶千技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鱼玄机《江陵愁望寄子安》
不知他可曾知道,离开她的那些日子,她是如何在惆怅的相思中度过的,人说“流水无情”,却为何流水偏对她有意,让她对那人终是念念不忘。都言她是才貌无双,却为何这般惆怅,是命运吗,竟要这般折磨她,自古红颜多薄命,当真要她应了这样的宿命才能罢休吗?偶忆起南唐李后主的千古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煜既生其后,难道也了解她的这般愁绪不成?
当日温庭筠本是她的启蒙之师,对她大加赞赏,诚如所言,亦师亦友绝非虚谈,莫非碍于他人流言,想来她也不会嫁与李郎,自此,宿命轮回里,几多惆怅已向她卷来。
此刻,晚唐的长安城还是那般的繁华,毕竟才十一岁,她就被众人称作了“诗童”,所写诗作更是早已在长安城中被文人雅客悉数传遍。偶来无事,她正在闺房刺绣,却是爹爹走近,轻轻唤她:“蕙兰……”
蕙兰本是她的字,她初名唤幼薇,她浅笑着抬起头来,虽只还是个为及笄的少女,却是色既倾国,才绝无双,爹爹告诉她,家中来了位贵客,专是慕她之名前来拜会,而此人不是他人,正是当时名贯长安的大诗人温庭筠,没有半分紧张,她随爹爹来前厅会见了温庭筠。
眸光初见,蓦地一惊,他望着她,甚是感叹。毕竟还是如此年少,却能名及如此,且不论她如何娇美,只他以“江边柳”为题试她才识的一刻,鱼幼薇一手轻托香腮,只不若略作沉思,便在花笺上写下了一首诗:“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惊异地看着她,谁知她莞尔一笑,颔首立在了鱼父身侧,任由温君拿起花笺仔细察观。他看了好久,最后,终于放下了花笺,却是狂喜地看着眼前的明眸少女,“实难想象,如此上乘诗作竟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
他甚赏她的聪慧才智,然幼薇生活环境却是贫苦,与她如此天资极为不称。自此,温庭筠经常来鱼家拜访,直欲将她培养得才绝盖世,亦师亦友的情谊,仿佛真的就那般久长。或许,她也将他爱过,他更是爱她非常,然则避人耳目,他终是长她三十二岁,容貌亦不齐,因此,二人只是师友情谊,不敢逾越分毫。
后来,他还是走了,离开了长安到了襄阳,她每日站在江堤上,愁绪日增,思念日盛,可叹柳儿绿了复又黄,他还是没有会来,她写了那么多信,其间多少相思寄于他,他当真没有收到吗,还是……他竟把她给忘了,再也不会来了。
终于等到了唐宣宗大中十二年,幼薇十四岁。还是春日的季节,毕竟在家里无趣,幼薇辞了家门来到街市游玩,恰逢崇贞南楼众人齐聚观看进士榜,偶来兴起,她也来到了此处戏玩。因见众及第进士在壁上题字留念,浅浅一笑,她也走到观壁旁题下一首七绝:云峰满月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众人见一明眸少女题字,遂惊异来观,却是江陵名门之后李亿亦在其间,此时他正是及第的新科状元,来至长安出任因祖荫而荣获的左补阕官职,见如此佳人才绝貌美,遂与之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怎奈,如此才子佳人,“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将满腹相思从温庭筠身上转到了李亿这里,却是不经意拉开了她悲剧人生的序幕,“那么爱你,错了吗?”多年后,她一直这样问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没有人告诉她,她亦寻不到答案,只知在宿命中挣扎,可挣扎的结果呢,竟是香消玉殒吗?红颜自古多薄命,为何总是这般,她竟也逃不出这样的宿命吗?
李亿待她极好,甚而八抬大轿将她娶进了自己的府邸,然而,她心里明了,他在江陵家中本有妻室,她虽嫁与他,亦在长安,然而妾就是妾,她永远不能跃居妻位。
那样的日子,她一生都难以忘记,是啊,他待她那样好,朝暮相伴,蜜语甜言,她享受着世间女子都难期许的爱恋。可是,月上柳梢,对镜卸妆,还是那样的美,却是渐渐眉心微蹙,这样幸福的时光,她能拥有几时,他会一直这样待她吗,今朝为她倾心,明日容颜渐老,或他的夫人知晓此事,他还会陪在她身旁吗?
泪落香腮,她慌忙拿丝绢拭去,却是他走了过来,抱着她的肩轻贴在他的胸口,侧脸依偎在他胸前,好暖、好暖,如果可以,真地想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可是,莫名地,他竟长叹了声。
身体没来由地震了下,她抬头,他亦低下头抚着她的脸,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才传入她耳:“明日要回江陵家中,你且不要太过挂念于我!”
强抑泪流的冲动,她笑了,只轻点了点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当真是无话可说吗,怎会无话,她好想抱住他,哭着求他留下,可是,那样只会给他增加负担而已,想来裴氏已知他们之间的事了,不然他不会离去,裴氏既是他的正妻,妻子要丈夫回家探望,她又怎能阻挡,只能随他去了便罢。
枫叶千枝复万枝, 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
写下这首诗时,是何等的相思,她可能自己也忘记了,只是,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最后终于盼到了,他回来了,却是惧怕裴氏,终是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
只不若短短几月的夫妻情分,一代才女,就这样结束了她的幸福生涯。自此与君生别离,尽管两人还深深的爱恋着,可妻子管束甚严,裴家的势力又遍布京华,李亿不敢前去看望幼薇,幼薇亦不得探望他一刻。走投无路的她,只好到长安咸宜观做了一名女观,改名唤玄机。青灯古佛念遍,相思之苦诉尽,那样多的泪流诗作,只为君而写,却不得君来闻。如此三年尽过,本以为他会来看她,却是听闻李亿已偕娇妻出京,远赴扬州任官去了。
心骤然间抽紧,如灵魂被抽走了般,她痛哭着望向窗外,他走了,再不会回来了,他把她忘了,当真是忘了,无论是当日的幼薇,还是今朝的玄机,都与他再不相干了,为何?为何要这般待她?!
痴情郎君不易盼,只换李郎心易变。看破红尘,放荡行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百般愁绪忘掉,一代才女,从此竟走上了这条放荡不羁的路,怨谁,怪谁,只能怪命运不济,红颜命薄!
唐长安女冠大都喜作诗取乐,一日她在观外贴出了一副“鱼玄机诗文候教”的红纸告示,不过半日,无数文人墨客皆来拜访,不为其他,只消她才貌双全的姿容,已能将半个长安城醉倒。
才女艳名远播,美貌更是让人痴迷神往,这样的日子,是那样的逍遥,那样的美好,可是,为何她心里愈来愈孤寂,愈来愈苦闷,以致最后竟让她走上了不归路,香消玉殒颜未老。
那日她因事外出,恰值其要好的友人陈韪来访,遂身边侍女绿翘在观内接待了他。绿翘本自生得十分美丽,正自年少,星眸竹腰,很是惹人疼爱。却是玄机回来后,因听闻此事,便怀疑绿翘与陈韪苟合,很是生气,以致鞭笞绿翘,失手将其打死。毕竟人命关天,古来有法,她难逃一死,必须抵命,最终为京兆尹温璋处死。
秋去冬又来,梧桐叶易落,凄凄惨惨度一生,二十六岁,她冷冷清清地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人生,忆君心似西江水,君在何方,她又该思念谁,缘易来,却是更易散,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人生若只如初见,若只如初见,还是再见终不若不见,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她又何苦发出如此哀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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