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早上

阿宝母子

这天早上，天没有往常那么热，风儿高高挂在空中甩秋千，在每个早起人心中荡起丝丝清凉。

李阿宝要送儿子念书，早早就从棚屋里推出她赖以生存的电动三轮车。儿子读小学三年级，这个学期才从老家转过来，跟着她在这座打工的城市生活。自从两年前，老公在老家开小货车拉货途中出事，她就出来打工，一个人扛下养家的职责。

李阿宝很不幸，老公出车祸，肇事大卡车司机跑了，老公在医院救治一段时间后，他自感无力医治也无意带着残疾活下去，趁一个天色微凉的夜晚自杀了。

之后，李阿宝把孩子丢给老家的爷爷奶奶，跑到这座城市挣钱，她花一百八十块租下这个棚屋堆垃圾，每天起早摸黑在这座城市角落里来回，一年中，她每天吃馒头就咸菜，攒下一台电三轮钱，这学期，还把孩子从老家接出来，她想着，每天辛苦点，再晚回家能看见孩子，心里多少有些安慰。李阿宝还想，现在三轮车涨了价，乘客上车三块钱，远点五块钱，一天辛苦拉个二十趟，也就几十百来块，天天如此，一月下来一千多两千块钱，再到过年，她就能把孩子的外婆也从乡下接来。

给孩子报名交学费，李阿宝其实挺心疼，可没有办法，谁让孩子的死鬼老爸撒手走了，不然，这些钱改他挣来给孩子交。学校财务室那个老师问她，要不要给孩子在学校吃饭，她忙不迭地说：“不用，不用，孩子中午回家吃。”其实，李阿宝根本没让孩子回家吃，每天她让孩子中午放学到校门边等着，她给孩子买了馒头咸菜送去。看着孩子吃干净，回到教室去，她才离开，接着拉车去。赶上头天晚上吃好菜，她就省下来用冰水冰上，第二天早上热了给孩子装盒子带书包里，告诉孩子中午交给老师热了又吃。

今天早上，炎热的太阳统治的城市突然有风侵袭，丝丝的凉意让住在低矮铁皮棚屋里的母子俩都觉得好睡，稍微起晚一点。趁孩子刷牙洗脸，李阿宝把昨晚剩下的萝卜肉丝热滚，装在塑料盒子里，给孩子放进书包。她叮嘱孩子说：“你记得到学校交给老师，中午时候吃。”

孩子很乖地应着李阿宝。这孩子自从死了爸爸，走了妈妈一个人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待一年，变懂事。

李阿宝不知道他听了老家那些人的流言说些什么，总之就是变的沉默乖巧。他从来不问，为什么全班小朋友都交两百元钱在学校吃早餐，他没有；也不问为什么四百八十元钱在学校吃中餐，他又没有。他什么也不问，只是照着妈妈说的做。每天妈妈送他上学，他好好听课，接他放学，他好好做功课。日子，就这样快过完一学期。他的期中成绩考的好，即将到来的期末肯定也会很好。他有信心。

每次，当他坐上妈妈的电三轮车，听妈妈话扶好栏杆，他觉得特别舒服。以前，爸爸常常带他送货，坐在自家的小货车上，学着爸爸转方向盘的姿势，小小的他觉得那是他一辈子最快乐的记忆。如今，他也快乐，妈妈说了，这车也是他们家的，虽然它只值几千元，可它是妈妈和他在这座城市里赖以生存的工具，妈妈说了，现在坐电三轮车的人多，赚了钱，她就开家小食品店，接外婆来住，还要在这座城市里买大房子。他小小的脑袋瓜吹着凉风，想了好多好多，妈妈根本不能知道的东西。

他知道妈妈最近愁，近半月城里抓三轮车很厉害，凡是被没收的车，没有一台能用钱取回来，电三轮车是妈妈养他的工具，他即使在学校，也在心里每天都求老天爷保佑妈妈，不要被交警叔叔们抢了饭碗。

新人上班

冯家考上安检的工作，今天是通知上班的第一天，他睡晚了。老妈把早餐不紧不慢做好叫他的时候，很准时，可他接到女朋友晶晶的电话，热聊的时间超出了平常的底线。他们昨晚约了一大帮朋友在外面宵夜，庆祝他找到一份让人垂涎的工作，安检，不是人人可以干的共作，他的女朋友算是稳定下来，接下来就可以考虑结婚的大事。

人生三十而立，冯家今年才二十三岁，就已经立了，工作，女朋友，接下里房子，车子，一切都让他觉得老天对自己太宠爱。

晶晶在电话里不停地交代他说：“第一天，你学着点，不要在单位太出头，向领导卖乖的同时也不能太出格，要顾及周围新同事们的感受，要对单位的老人们礼让谦虚。。。。。。。”

晶晶的话实在太多，仿佛昨晚他们一大堆人出去，她根本没机会和他亲近上说上话一般，现在拼命要说来补齐，冯家对这个好容易追来的女朋友，忍让地听了很久，结局就是，他妈妈生气地大叫：“第一天啊，就要迟到了！”

冯家上班有单位配备的交通工具——摩托车，挺好的，他挺喜欢。今天第一天骑就需要用它飙时间，一点怕的情绪也没有。倒是他的女朋友晶晶总是在他耳朵边上说，让他害怕的话：“一大堆同学里，我就看你小子老实，所以选定你，没想到，真的是我带了好运给你，你一下子就找到工作。我可是跟我老爸拍了胸脯，你一年后，准能买上房子，不要让我结婚后，还和你老爸老妈一起住，汽车嘛，可要可不要，买了房子有余钱再说。”

真要一年后买不上房子车子，女朋友是不是就要跟别人跑啊？这让冯家很担心。

冯家觉得他妈特别看不惯他女朋友似的，每一次，只要是晶晶上门来，他总和笑脸坐在两个女人中间，沙发那么宽，可他坐在哪里，晶晶就一定一屁股就紧过来坐，老妈自然也不输的靠过来。习惯了，冯家也不惊，女朋友是自己千辛万苦打败一堆烂友追回来，老妈是忍痛剪断脐带生他的人，都爱，他谁都爱谁都帮，就憋屈自己。

此刻，妈妈一边守着他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奶，一边数落晶晶：“就觉得她不懂事，明明今天第一天上班，昨晚还要伙你出去吃宵夜玩那么久，眼看迟到还打电话来疯聊，家里明明有座机，老是打你手机，好像好多秘密。”

冯家没有辩驳一句，一个爱自己的女人在说另外一个爱自己的女人，他不能帮另外那个女人说话，这点他已经摸出门道，否则不是帮忙说话，是挑起她们双方之间的矛盾。

最后，要出门的一刻，他还指着身上的笔挺的制服，对着妈妈问了一句：“妈，这样帅吗？”

老妈牵牵他的制服下班，抢白他一句，说：“帅！快走吧，再不走，恐怕飞车也到不了了。”

冯家戴上印有安检字样的头盔，骑上专属于他的摩托车，很威风的上路。

出岔　

李阿宝一路上都狂奔，她既想着儿子要迟到，也想着这些日子交警抓的很严，她只有一个目的，让儿子抓好扶栏，她冲快点，早些到学校就离开。城市里关于电动三轮摩托车有新规定，严禁上路，发现就抓。如果不是没收，只是罚款好说，李阿宝完全可以大胆地跑，可一被抓到就没收，几千元钱打水漂的事她可不敢干，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选交警没有上班的时间上路。一般，他们三轮车有自己跑的时间段，地点段，风声紧，超出范围圈，她都不敢硬碰硬，她宁愿将车停在棚屋里，捡垃圾回避一段也不和城市的交警斗狠。

远远，李阿宝看见快要到儿子学校的路口，拥挤的校门口，校车私车都有，她眼睛四处张望一圈，这时候，她看见一个交警的摩托车很紧地跟在后面，她心慌，就一下子插上人行道，在人行道上行驶，准备随时有情况就又跑。她估计此刻交警没有发现自己，她还不忘安慰儿子说：“乖，坐好，后面有交警叔叔，等找没有交警叔叔的地方我就放你下来，你自己走去校门口，妈妈往右边转。”

李阿宝后面的是冯家，骑着单位摩托车，心里也在计算时间，糟糕，第一天真要迟到了。这时候，他看见前面有电动摩托车插了人行道，想想，对啊，我也插人行道，前面右转有小巷道可以通单位，没红灯，捷径。

好家伙，拉着儿子狂奔赶时间的李阿宝本来就像贼一样的紧张，这下子，看交警摩托车也插人行道追上来了，她立刻顾不上后面坐的小孩子，没命地望右前面加速冲，冯家也在加速，李阿宝越回头看越觉得交警发现了，冲她来的，对她来说，无论如何今天要保住三轮车。几千元钱可比儿子读书重要。

心里这么想，眼睛就顾不上看，李阿宝不停地向前，不停地回头观察交警离自己多远，直到儿子喊：“妈啊，离学校远了，太远了。”

李阿宝没及思索又回转头，一拐，把一单车撞上，那位也是急着上班的同志，躺地上想等她肇事的说话，她顾不上说，又看见冯家近了，直觉提醒她还是拐回去继续前冲，冯家被自行车挡了一下子，也刹了一脚，接着发力冲，李阿宝更觉得他冲自己来了，心想：“你交警太霸道，这样子跟着我追，我让成这样还紧追不放，看来儿子今天不要想上学了。”冯家这时候在想，好笑，前面那辆电动摩托车有病啊，直顾在前面猛冲，刚刚撞了人也不停下来，看样子上面还坐个孩子，莫非也是和我一样要迟到赶时间？

这三轮车，这摩托车，一前一后，就这样冲出了小巷子，静静的小巷人很少，偶有几个买次的阿公婆，就看见它们像演戏一般飞掠过去。

出路口右转五十米，就是上班的单位。冯家心里在想，马上出路口了。

李阿宝想的是，出路口，左转快点，甩点尾巴，还绕回去学校，把儿子送到。

两个人都在想，都忘了减速，窄窄的小巷路口，一辆小汽车也贪图静道，没有声息地快速拐了进来，小车上坐的是某单位的领导，从附近朋友家夜宿出来，刚由司机接到，忙着去开一重要会议。熟悉这带路线的他，指挥司机选择这条平常没有车少路人经过的狭窄、安静街道，就是为了节省时间。静静地小巷，路两边相隔同等距离站着的菩提树，等了千年一样的等来一场灾祸，即将莅临。

不幸在这一分钟突如其来，疾驰地小汽车撞翻猛冲的李阿宝，冲力又把猛然冲上来的冯家撞倒，与其说是小车撞倒冯家还开了几米，不如说是冯家自己冲着上来，被小车撵几米。冯家明明看见小车刚把前面的电动摩托车撞翻，他却刹不住脚的冲了上去，颇有前仆后继，一往直前的大无畏精神。

小车司机傻了，平常没有车的街道，一瞬间，没有一声预警，一声痛苦的惨叫，接连撞彩两次，他的领导还刚刚打算眯个小盹，半眯着眼睛，问：“怎么了，突然刹车？”司机想，奇了邪了，再怎么狭窄的街道，也能容得下三轮摩托开啊，它们干嘛不约而同子弹一样往我车轮下面冲过来？

等领导也醒悟发生什么事情后，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怎办？撞翻的三轮车飞出去街边，一大一小俩个人睡在那里，书包的书本被血染红，散落一地。死是不必说了，毫不减速地拐出来，加上对方也毫不减速的撞上来，还能不飞死两条人命？没有肢离骨碎算是运气。后面撞上来的摩托车车主也倒在血泊里，安检字样的头盔下，隐约可以看见出事者的额头有血顺着涌出来，直到脖子，路面。

该怎么办，这么重要的会议要等着开，这么恶劣的意外事故被摊上。领导当机立断打开皮包，掏出银行卡，慷慨地对司机说：“不管怎么说，你快打电话叫急救车，报警，让他们来处理，能救回命，该多少钱，咱顶。”

司机收下银行卡，也麻利地回答领导：“不管你什么事，你现在去打的士，别迟到开会。我留下来善后就是。警察来了我知道说，错本来不全在我们。是他们自己冒出来。”

赶走了领导，司机就打了电话报警，其实他不打，周围楼群有居民从阳台看见，也已经报警。寂静的小巷的早晨就这样被血染红，敲醒。司机觉得很委屈，他莫名其妙就摊上这档子事。要是照往常走的路线，他们应该已经穿过红灯，安全等在下一个红灯。

李阿宝和她的儿子走了，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拼命躲的不是交警，如果她知道停车，仔细辨认字样，她会发现，除了制服颜色接近交警的制服颜色，浅蓝，没有一点迹象能证明冯家是个交警。当然，一般在路上的电动三轮车，又怎有时间看清楚来到面前的是否交警，分辨值不值得为之逃命？

冯家就委屈了，他的家人供他念书，女朋友图他本事，想不到，新工作一天也没有上，小命就玩完，也许，去到天国的他也会遗憾，为什么要抄近道去上班呢？

一场悲剧，来到快，去的快，留给人的教训无穷无尽。可怜孩子，小学三年级，如果早知道接来一起住，是催命，干脆留在老家的乡下，图了一时的自我安慰，却害了孩子和自己。小人物啊，短促悲哀的生命，来不及叫唤，没有警示，就这样就去了另一个世界，留给我们血的追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