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峰是个好人；我第一回见他面时就这样想。这天我正在垦殖场忙于处理一宗治安案件，忽然有我的助理传，有人来找我；进来的是一位英俊温雅的青年退伍军人，我当即起身接待了他，在言谈中得知他是铁峰大队的，姓陈，名文峰；刚从部队退伍回乡，今日特来场里办事，顺便前来拜访我这个老兵的。他的堂哥是我们场里的会计，听他哥哥介绍，我也曾经是个军人时，出于尊重而来看望我的。我们谈了一会，他说怕耽误我的工作，就告辞走了。是的，我们只谈了一会儿，而且没有什么重要的话——我现在已全忘记——但我觉得已经懂得他了，我相信他是一个老实人，好人。　¬

第二回来我处是在一个多月之后。那时我到上濂片进行治安巡视，在办事处见到了他，这时候的他已经是场里的临时工，因为在部队时曾经是侦察兵，会几下子拳脚，为发挥他的特长，场里将他分配在护林队工作。这样一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较多了，尤其是当有偷盗林木案件发生时，我是一定要到场的。当时的护林队长是我的同事——退伍军人孙德林同志，因为德林欠点文化，为方便工作而将文峰调在他的身边；这样，我们在一起相互了解的机会就更多了。在我的整体印象中，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部队生活的这几年，对于他的影响很大，虽说不善言谈，但工作上雷厉风行，干净利落，几乎很少拖欠任务；在个人生活上还是部队的那一套，节俭而朴素，在正式场合干净整洁，潇洒大方，给人一种很有教养的感觉。

他和我在上濂呆了约半个月的时间就分手了。后来由于工作上的需要，我被组织上提拔到离高云山肯殖场上百里路的北面任副乡长去了，从此以后彼此之间就少有见面。他也因为工作上有一定的起色被正式录用为国家工人，后交流到南面的一个乡镇去任武装干事了，两年后提拔为武装部长。有一回，在县政府门口遇见他，他微笑着同我握手说：“我是在县人武部开会，因为是在南边工作，离您那里太远了，曾几何时，想来拜访而没能如愿，但心里从未忘记您叶部长。”他非常亲切地说。我说：“您忙您的工作吧，我们这不是见面啦，来日方长嘛。”我们就点头作别。我们县在地图上是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窄，尽管只有上百里的路程，但那时的交通不比现在，要乘车比现在乘飞机还难，所以，朋友、战友、同事、亲戚之间要见上一面往往需要时间和机会。对于文峰，在我的脑子里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在我这几十年的行政生涯里，他是我唯一始终都难于忘记的人。　¬

说来也巧，若干年后，我因工作需要被调入县城某单位任职，而他却继续留在乡下工作。只是那年我家新房落成搬迁时，他和我的其他几位老同事前来道贺，言谈中得知我们竟然是邻居了，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一近就一亲，也就是通常说的“远亲不如近邻”。从此以后我们俨然就是一对兄弟，你来我往，亲密无间，互通有无，排忧解难，就连我们两家的四个孩子也成了好朋友，好同学。因为他的妻子没有职业，自己的收入也很微薄，一对儿女正在中小学读书，家境自然就显得有些拮据，但他夫妻俩很努力，尤其是他，只要回到家里就是一个家庭主妇，里里外外一把手的，腾出更多的时间给老婆刺绣挣钱以弥补家庭支出；对此，我们夫妻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只要能做到的事情，总是给予一些帮忖。就这样，我们两家在一起生活了整整十一个年头，直到我举家南迁深圳才分开。　¬

春节回老家时听女儿说：“爸爸，陈洁的爸爸患癌症正在外地治疗，现在就只有陈洁和她的哥哥两人在家，过年也是回乡下她爷爷家里过的。”听了女儿的述说，我悲从心起，久久都未回过身来，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真为他这多舛的命运而叹息！当即从身上掏出点钱叫女儿送去，也许能借燃眉之急吧，也作为我们一家丁点的心意。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全家在老家只呆了两天就往回赶，回到家里一直还在惦记着他……　¬

就在昨天上午，女儿在与文峰的女儿网上见面时得知，文峰终因医治无效，于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撒手人寰了！噩号传来，我们全家都震惊了，女儿和太太都泣不成声了……哎!歹人磨世界，好人命冇长啊!我为文峰的逝去而深深的惋惜，为他的家庭感到诸多的担心。对于他尚在中年的妻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自己没有职业，儿子于去年刚读大学，女儿今年又将考进大学，孤儿寡母的，能维持得了这个家吗？在哀痛之时，我更多的是为她们感到由衷的牵挂和担心。　¬

我和文峰君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的“八一”，我从深圳回到老家时，应我们当年的那些老战友、老同学之约在一起聚会，席间我们跟从前一样互相问候，同时谈到他儿子考入美术学院的事，同时还告知我，组织上为了照顾他的家庭，同意他进城里工作。我们都为他高兴，觉得他这是双喜临门。那天我们大家因为高兴，都喝了不少的酒，惟独他没有喝，文峰君说：“最近因为身体不舒服，隔很久不曾喝酒了。”对此我们大家都表示理解。事实上那时他的身体就起了变化，只是尚未暴露而已。散席之后，我们都显得有点依依不舍的，就在分手时，他说：“到明年抽空前来深圳看我们。”哪能想到，本次分手竟然成了我们之间的永别……

本次聚会时的文峰君与平时一样，总是面带微笑，无论同事们对人情世故怎么评说，他却少有插话，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聆听。他的微笑显示他纯洁的心，告诉人，他愿意亲近一切；我是不会忘记的。还有他的静默，我也不会忘记。据与他长期共事的伟仁先生告诉我，文峰君是个很能说话，并善于表达的人，在乡下同群众打交道时是一把好手；但在非正式场合，尤其是在我们面前，我们所见的，却只有他的静默而已。他的静默里含有忧郁，悲苦，坚忍，温雅等等，是最足以引人深长之思和切至之情的。从他的同事那里得知，病中的他更多的还是牵挂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任务，没有向组织上提出半点要求，只是在最后弥留的时刻，叫同事以后多关注下他尚未成年的一对孩子，让他们兄妹将来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两句话包蕴着无穷的悲哀，这也是静默的悲哀！所以我现在又想，他毕竟是个好人，是个可爱的人。　¬

听我女儿说，文峰君的追悼会于前几天开过了，参加追悼会的亲戚朋友和社会各界人士有好几百人，开得庄严而肃穆；好多山里的老伯老婶都赶来送他一程，都为失去这么一位好干部而深感惋惜！而作为曾经是同事和邻居的我，以未能在他临终前见上一面和参加他的追悼会而内疚不已，我想，我们再无再见之期了！生死之理，我不能懂得，但不能再见是事实，文峰君，我们失掉了你，更将从何处觅你呢？　¬……

文峰君现在一个人睡在那荒山野岭之中，那里没有了城市的喧闹，没有了工作和生活上的烦恼，文峰君，你的魂也不再彷徨了吧！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你家里的事情，你也别太过担心，我们会尽力而为的，愿你在九泉之下安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