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干了一件很荒唐的事，就是专程走了五六里地去拜祭一棵树。

这棵树所在的地方曾是儿子小学的母校。当年校园里有不少树，有杨树，有柳树，有槐树，也有这颗柏树。因为都很高大，这柏树就并不怎么显眼，只知道是棵很有年龄的古树。

现在这里全拆迁了。新楼尚未矗立起来，旧房剩一片瓦砾，儿子说那棵古柏还在，就特意去看了一趟。

远远看见了那棵孤零零的树，树下一圈两米见方的铁围栏。走近了见围栏上有个牌子写着“古柏三级保护”的字样。旁边有个简陋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简陋的香炉，香炉里还有些残香和香灰。看来这树还真成精了。不过就这么也跪在树下，总还是有些好笑。不如就给它行个注目礼吧：和记忆里的样子对照一下，树还是原来的样子，腰身几乎没有变化，粗细一人合抱大小，谁也不知道它多大岁数了。有变化的是树枝。好像没原来那样茂盛，靠东边的一半，还干了几根，虬髯着刺向天空，和其他绿色的温柔很不协调。也许没了孩子们的读书声和同类大树枝叶的相伴，它也无聊吧。

在离开古树几十米的路边，还立着一块牌子。牌子上画的是这片地上规划的楼房，全都是十二层以上的小高层。仔细看了一阵子，才找到密集高楼下的那个小点。不知道等到楼房长高了以后，它还能照到阳光吗？而照不到阳光的古树，还能活多久？这样想来，所谓保护，其实也不过让他多苟延残喘一阵子罢了。

树需要阳光，人多数时间却要避开阳光。就说现在所住的这个大院里的棋摊吧。总有一些人在这里摆龙门阵。棋摊原来是在树荫下，很少挪动。现在树没了棋摊只好跟着太阳走，不断找楼房的阴影躲避了。

我在这个大院里，恍惚快二十年了，已搬了五次家。从开始十几平米的筒子楼到现在上百平米的单元房。要说最大的感受，就是屋子面积增大的同时，屋外空地越来越少，楼下的树越来越矮、越来越稀了。

现在棋摊所在的这片地方，曾经是大食堂。食堂门口有几株很粗的丁香，每到春天那片白色的花海，总能招惹不少人驻足。就是平时，因为食堂里有个乒乓球台子，食堂外有几个石墩子，这里也很热闹。而现在所有这些都成记忆了。

成为记忆的还有一个很高大的泡桐树。因为它就在住室的窗外，所以对它很熟悉。那是一间半的一层房，因为这颗泡桐树，屋里总很阴暗，所以就盼着它死掉或倒掉。后来这愿望实现了。整百米路上十几颗泡桐树在两天内就都倒了。大树倒下时，屋里一下就明亮了许多。可这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明亮的同时也意味着燥热。同时树上四五个鸟窝同时破碎了，十几只喜鹊，老鸹什么的，就围着这儿飞，三四天都不离去。那声音让你听着很瘆人，睡着了都做噩梦。

在食堂后面，还有个篮球场。水泥地面尽管不很平，可四周的杨树却很茂盛。总数有百八十棵，都一致的匀称高大，一样腰身粗细，一样三十多米高。夏天的时候，这里总有阴凉，吸引不少人来纳凉。秋天的时候，一层落叶均匀的铺陈着，平白无故的就让你成了诗人。可现在这片操场上正在长两棵30层大楼，叮叮当当的已经长了快一年了，还没完工。去年初夏这些树躺下时，也曾在跟前看。记得躺下的树显得更高大，平直。可不多一会儿，它们就变成一截截粗细不一的原木了。问过干活的人，他们说这东西没什么用，不是当建房时的临时支撑，就是当劈柴烧了。看来它们再不会成为什么栋梁了，就跟那片干了很久还很绿的叶子一样，最后也一样随着一把火，变成灰烬。

要说现在楼群里的绿色还是有一些的。例如围着小路有一圈伞槐，它们都一律只有两米高，都一律顶着个伞形帽子。前几天还看见园林工人用电锯修理它们不合规格的伞。可他们也算树吗？再有就是一些人家防盗窗里的那几棵可怜巴巴的花草。它们就那样囚禁在铁窗里，无精打采的活着，怎么看都觉得跟病梅馆差不多。

在棋摊上看了一阵子，悻悻的离开。同时离开的还有个邻居。俩人一起说起当年的树，颇有同感。使劲挖掘当年的记忆，俩人一起说现在这住室楼的所在，当年就是一行杨树，仿佛记得是一排八棵，两边的两棵最大，中间的一颗身子有点弯。还说一般树的枝有多高，树的根就有多深。再有杨树的树根是不会死的，就算把大树挖走了，剩下的树根也能长出新苗来。只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这么硬的水泥地板，楼底下的那些树根是不是还活着？说着这些，心里软软的。

看了一篇文章《怀念一些树，就像怀念一些人》，是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多少曾经的朋友现在都作古了，就跟这么多熟悉的树消失了一样。它们曾默默地为你守望过，它们曾顽强的看护着你的家园，他们现在还不时唤起你久远的记忆。而现在就只剩下怀念了。也许这一切都是不可逆转的发展结果吧。

夜里，我看见了一丛深埋在地下的树根，我就站在那树根的包围里，慢慢的和树根融合在了一起，慢慢的长啊长啊长出地面，长成了一根钢筋水泥的树。

仔细一看，这树很像现在住的楼房，更像一个树的坟墓，就如黛玉隆起的那个花冢差不多，只是更高了些。

其实人死了，如果能变成一棵树，也是很好的一件事。让一堆没有用了的躯壳，重新发挥作用，去滋养一棵树，让树长的更绿更高，让你更长时间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让你们一起来承载这世界风雪雨霜的洗礼，一起来栖息亲人朋友喜怒哀乐的记忆，这样的世界一定会更有情义。

于木鱼宅

2010-7-3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