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初中的外甥难住,是很没面子的事。不是回答不了,而是有些话真的不好对孩子们明说。
昨晚,孩子问“工科和理科有什么区别”,我回答说:工科培养的是工程师,理科培养的是科学家。孩子再问“工程师和科学家有什么区别”,我说:工程师就是人家给了你图纸,你能按图纸将东西做出来。科学家就是你要自己去设计一张别人从没画过的图纸。孩子再问“那为什么中国有那么多理科生,最后却没几个变成科学家?”到了这里,我就没法解释下去了。
其实没面子不仅是我,这问题连总理都没回答。
现在的时代,铺天盖地都在讲创新。又是创新型社会,又是2015年人才规划,又是2020年教育纲要,好像再过十年中国真的就成了人才大国,中国就也会出个诺贝尔似的。可嚷嚷跪嚷嚷,看看身边的现实,怎么觉得都不像。
有一篇文章说,北大清华是美国大学的预科班。这话有点绝对,可就算他们有些创新,也一定都是洋人了。看那几个值得自豪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可值得为人家的“华裔”自豪吗?
而中国的教育改革,要说最成功的一点,就是多数大学批量化的培养了不少还算合格的“螺丝钉”,一堆流水线上的标准件,就算数量再多,可有什么“新”可言呢?
而中国的大学生,包括博士们,就算将来成了白领,其实也都是洋资本家的打工仔。这与全球化战略有什么关系?别说什么“学科带头人”,就是“行业上将人家不愿干的东西干的规模超过人家”了,就自豪的不得了。其中又有多少心意?
真值得中国人骄傲的就剩下四大发明了,至于现在每天每小时涌现出几十万份发明专利,怕多数都是洋人的事。当然你也可以说中国每天也有上百份专利问世,可另外的一个事实也不容忽视,那就是现在没有一个律师愿意承接专利纠纷的案子,因为这类官司根本就无所谓输赢。不是说法律不健全,而是说技术含量不高不值得。你还可以说我们也有嫦娥和北斗,可从原则和原理上说,我们又有多少自己的创新呢?
看来就是孩子也不能小瞧。外甥虽然是孩子,也有这么深奥的思考,这本身就很可贵。这样的思考不一定非到钱学森的程度才能问。可即使钱学森问了,总理都回答不了,谁又能回答呢?
要说“创新”,就是干别人没干过的东西,推翻所有前人的结论,这里最关键的还不是“创”而是“新”,而“新”其实也就是“心”。心,是大脑,是司令部,是思维的器官,也是情感的渊薮。没有心的解放,哪有新的物质。
猴子可算聪明了,都灵长了,可一旦被人抓住拴上绳子,就成了主人的玩物。它要做的,就是乖乖听主人话,为主人赚钱。那点聪明,也就是表现在如何更好的理解主人意图,更乖的完成主人的规定动作。哪还有什么创新可言?别说猴子,就看动物园里的老虎,猎人胳膊上的猎鹰,哪还有一点昔日兴风狂啸、怒目峥嵘的雄姿,完全一幅耷拉脑袋,垂头丧气,乞食求怜的模样。
驯化成功能博你一笑不容易,可从驯化再返回野化就更难。不说那几辈子没见过森林的圈养的华南虎宝宝们就要变成家猫了,就是那野性犹存的普氏野马,野化多年怕是完全离开人类帮助都很难生存下去。你还指望它们能有什么创新呢?这样发展下去的结果,也许有朝一日世界上就再也没了任何野生的东西,所有的动物都像驴子和马一样温顺,完全供主人驱使了。
驯化了的动物,变成了受人驱使的工具。其实人何尝不是受人驱使的工具呢?看吴敬梓笔下的儒生,不管是高中的还是落榜的,都是皇帝的玩物。那堂皇的皇榜,和赏给猴子的香蕉有什么区别?所谓“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遥望皇帝的一张文凭,天下的士子就自愿的钻进牢笼、罗网和诱饵去了。如何让皇帝老子高兴,怎么博得上级天子的赏识,是学习的最高目标。读书、应试、做官,是光宗耀祖的唯一途径。福禄寿喜人生富贵,是人生的最终追求。到最后,不成功的成仁了,成功了的,谁能逃脱“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的命运?还是人家绳子拴住的猴子。
作为反面,你可能会说中国也有灿烂的文化和不少发明创造。其实要说,文化力最灿烂的莫过于书五经了。最好的,还不是圣人的原版,而是更符合皇帝圣意的《程朱集注》,这些不说也就罢了。至于别的,谁能记住几篇历代状元郎经天纬地的妙手文章?倒是那些李白杜甫们不得志时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曲流传了下来,这岂不可怜。再看那些发明创造的年代,其中多数是在宋朝。而那个年代,正是皇帝不上朝,百姓自由行的岁月!想来,如果各朝皇帝都像大清天子那样“圣明”,李白怕也不敢“天子呼来不上船”。毕竟面对康熙“不上船”的后果,就怕不是他自己潇洒的吃花酒,而是将吃饭的家伙也给人吃掉了。而那些没被吃掉脑袋的聪明人,也就只好努力订正“孔子肚脐眼上有几个褶皱”,研究朗诵“吾皇圣明”的音节上有几个抑扬顿挫这样的“创新”了。
创新,不仅需要宽松的外部环境,还需要一颗自由的心。因为很多创新开始的时候都是无目的的。试想,假如朱自清在写文章前,首先想我的文章要坚持毛泽东思想,要为人民群众服务,我们还能读到《荷塘月色》吗?试想,当徐志摩在剑桥就想解放全人类,怎么还会看到“那一低头的温柔”?而陈景润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时候,他想到的是究竟是自己的名声还是别人的嘲笑?
所谓创新,就是在没有人走过的地方留下足迹,也许这地方永远也不会成为大路,也许在你留下足迹之后就摔下了悬崖。所谓创新,就是推翻任何前人哪怕是老师和权威的标准答案,用你自己的脑袋,发现新的问题找到新的思路。所谓创新,就是很可能一开始完全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在漫无目的徜徉里的一个偶然奇遇。所谓创新,就是在别人都摔倒并沉没了的沼泽里,你比多人多漂了一会儿!也许总会有人成功了,可回头看看创新的路,那上面的荆棘和先驱者的尸体,还是那么让人心惊肉跳!试着问一下自己,你是否敢平视师长高声说一声“你错了”?你做好了永远消失在无人之地的准备了吗?
也许这些风险实在太大,那就不要谈什么创新吧。老老实实的跟着大队人马,在“已经成了路”的路上前进。前有车后有辙,平平安安,顺水顺风。如果实在闲不住,那就试着在正步走的间歇偶尔插上几个花步,在进行曲的旋律里加上一点抒情,还可以让自己的胳膊和腿来一阵一顺摆动的滑稽,……这些也可以让单调的行进变得快乐一些。而只要你愿意,甚至还可以给自己发一张创新的大奖呢!
《癌症楼》有这样一段话:“我不知道在我们身边有什么书读了不叫人心烦。有的书把读者当作傻瓜。有的书倒是没假话,作者也因此十分自豪。因为他们经过深刻的研究和考证,得出了结论:某伟大诗人于一八几几年坐马车经过的是哪条村道,他在某一页上提到过的一位贵妇究竟姓字名谁。”
这样的研究,当然没有什么风险,甚至可以名利双收。可说实话,这与“创新”有什么相干!没有“心”的解放,还奢谈什么“创新”!
当然,也不能说被绳子拴住的猴子就完全泯灭了所有的天性。可假如有一天一只猴子“创新”了能自由解开绳索的技术,那么等待它的会是什么下场呢?
于木鱼宅
2010-7-3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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