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江城武汉生活了14个夏天,说说江城夏天的故事,回味无穷,岁月沧桑,难以忘怀。
一、半天上班
武汉的夏天,气温高得吓人,号称中国四大火炉之一,我领略了它的味道。且不说在室外工作的公交车司机、建筑工人、环卫工人,他们有多辛苦,就是在外行走的路人,也会有中暑倒地的。就是室内工作,也热得个汗流夹背。
1962年夏天,比往年更热,有那么几天,气温高达40度以上。空气就是热浪,令人窒息。室内的桌子、櫈子、床铺,摸着也是热的!晚上,我先用手巾醮水将竹垫子抹几遍,再把湿手巾铺在一边,这边睡热了,拿开手巾睡那边。这样反复着,人悃极了才睡着。
面对高温,领导采取了临时措施,所有机关下午不办公,直到气温下降一些才恢复全天上班。这就我工作几十年中惟一一次夏天半天上班的经历。
二、指挥战斗
1965年夏天,是我们水文测量工作最紧张的日子。机关的主要党政技领导和大部职工组成工作组,下到长江、汉江、洞庭湖、鄱阳湖各地的水文站,支援抗洪。
我当时才走上领导岗位不久,与留守机关的职工应付全盘工作。天再热,大家得坚守岗位,日夜不息。我处在领导指挥的位置,各地告急的来电来信像雪片飞来,半夜也得立即答复。
有一天,澧水石龟山水文站来电,要求派人紧急支援。机关哪能还有人派去呢?怎么办?我找来技术员胡贤忠想办法,决定回复一个加急电报,主要意思一是表示慰问和关切;二是说明机关无人派往支援,决定由他们就地雇请劳力解决。我特地加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条毛主[xi]语录,鼓舞他们的斗志,增强他们战胜洪水的决心。
这年的抗洪斗争取得了胜利,特别是没有人员伤亡。夏汛过了,天也凉爽起来,我的感觉也轻松下来。我俨然像战场上的指挥员,渡过紧张的夏天,品尝到了胜利后的喜悦。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油然而生。
三、游泳长江
说来十分惭愧,我这个与水打交道的人,不会游泳,去游泳长江想都没有想过。
我从生长的山里来到水泊江河工作,都是穿着救生衣上船的,从来不敢懈怠。为了工作需要,夏天我也去学过游泳,那也只是俗话叫“狗吃屎”那样的动作。
1965年夏天,我在汉口水文站当指导员,我们的测量船就停在长江边,奔腾的江水,咆哮而去。这天,技术员萧运琼教我学游泳。江水混浊而清凉,下到水里,那个快感真是无法说它有多好。在浅水区有一个用汽油桶做的浮筒,学游泳的人不得超出它。我的目标就是游向汽油桶游去,眼看难以游到,心里就虚起来,转身往回游,那个转身却无法由己,脚下踏不到实地,人就往下沉,喝了几口水。萧运琼见到了,赶紧用掌在我屁股上用力向前推了一把,我才安全回到了岸边。第一个回合,我就失败了。虽然江水可以解暑,但那是很危险的。后来,不管天怎么热,为了安全,我都是穿上厚厚的木棉救生衣上船。
说这个游泳长江,我想提到毛主[xi]畅游长江的事。
1966年7月16日这天,夏天的酷热,将武汉烤得冒烟。这天,73岁高龄的毛主[xi]畅游了长江。
上午11时,毛主[xi]在我工作的汉口对岸武昌大堤口附近开始游泳长江。在浩瀚的江面上,他时而挥臂侧游,时而仰卧水面。陪同游泳的有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一群矫健的男女青年,则紧跟在毛主[xi]身边。他一边游一边对陪游的青年说:“长江水深流急,可以锻炼身体,可以锻炼意志。”他游到武汉钢铁公司附近才登上快艇,历时1小时零5分,游程近30华里,竟毫无倦意。
毛主[xi]畅游长江的消息传遍武汉三镇,我感到自己是多么渺小,游泳都不会,谈何驯服长江?
四、黑暗之夏
1967年,“文化大革命”运动进入第二个夏天,也是最残酷的一个夏天。政治运动的疯狂和六月骄阳一样,烤得人民难受,有很多人烤得中暑、昏迷,有的死去!
最难熬的是七八月,不是热气窒人,而是我失去自由,险些死于绝望。
我亲历了震惊世界的武汉“720事件”。林彪、江青亲自登上天安门召开大会,为群众对立火上加油,置百万人民的生死而不顾!林彪、江青的讲话,宣判了“百万雄师”的死亡、武汉军区司令陈再道、政委钟汉华的垮台,8201部队的改散。江城一片哭泣,混乱的大逃亡莫如鬼子进村了!
我的罪名无非就是站错了队,犯了看不见的路线错误。天热心凉,莫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8月7日被夺权挨打,8月17日被枪击下跪,血与汗水同流,染红半件衣衫。我要自缢求解脱,幸遇一个好人黑夜送来一碗汤,才让我打消死念。以后的夏天日夜,轮番的批斗游街,已经让我麻木,天热也不使我难受,我只有一个欲望,无罪去死,还不如含冤活着。
这个夏天的巧合就是,毛主[xi]正在武汉,他的看法和作法与林彪、江青那伙人是相反的。
他公开说“百万雄师”是犯了错误的群众组织而不是反动组织,陈再道是同志,不会反对他。毛主[xi]的话,救了陈再道,救了江城百万人,这也是我的生命的转折点。
夏天过去,秋凉了。政治运动中的武斗也降了温。等待我的还有一个严寒的冬天,然后才有春天到来。
五、告别江城
1974年,夏天又来了。这时,我已是号称新生的红色政权的一分子。此前,我不“解放”,那个“三结合”就搞不成。天啊,我不愿意也得扶上台,让我“复辟”。这真是世事难料,莫过于不测风云。
当年的政治空气,还是一片阴霾。林彪死于异国温都尔汗的沙漠之中快近三年了,但“四人帮”还当道,政治烧饼依然翻个不停。
我的出路在哪里?不知道。我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长江水利委员会)工作了18年,官至处级,还盼望甚么前途呢?分居12年,独身为革命却险些陷入反革命的深渊。我想有个家,我想回家乡!打报告调离工作,就等领导表态。
机关坐不住,不如下基层。我申请到河道观测队跟班做河道测量。这个夏天,白天在烈日下奔跑,没有政治干扰,心安愉快。夜晚在船上纳凉,看那江水中的花花点点(灯火与星星的影子),不去议论那些政治是非。
我说句落后话,这个夏天,我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天天等长沙市委组织部的商调函。我甚至要机关收发室的蓝炳玉收到我的电报,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一个月后,我回到机关,不对任何人说出我的心思,谁也不知道、想也没有想到我要离开我的第二故乡——武汉。但是,我走必竟是事实。因为商调令来了。不管你参加过长征的老领导陈永弟如何规劝、挽留,我宁可违背培养我、提拔我的领导,我一字不改地要回家。天还是那么热,但我的革命热忱消退了。我甚至不要欢送会,走的越快越好。领导没有办法(这里说一句,我要求将家室调至武汉,一直没有办成,他们也觉得没有做好工作,现在已经晚了),只得签字同意。
7月22日,我告别江城。李信凱副主任作陪,曾宪章用吉普车将我送到汉口火车站,一声道别,就将我定格在一个人生的新起点上了。
……
别了,江城;别了,火炉。我想起您那么多故事,不是厌弃,而是一份悁恋。岁月像风那么徐徐吹过,吹到36年后的长沙,夏日热的不比您的差。可是,我就只是想起您的夏天的那些热,那个味道,总是念念不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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