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我到了一家派出所工作，刚好是管我们辖区的派出所，我的工作岗位是内勤协警员。

内勤，很多人都很陌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内勤的职责是负责对公安局的上传下达，写汇报材料、计划、总结、各种专项行动及零散材料的书写和各种报表、出入境登记、开证明等琐碎的事。了解了之后我的头就大了一圈，每天工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如何胜任这份工作而努力。虽然平时我也写写画画，但那些公文我可是很陌生，公文枯燥无味，我觉得比小说还要难写，看着那些东西我一筹莫展，愁死了，无从着手。幸好还有个四十多岁的男同事老陈和我一起工作，我可以边干边学。

新疆的冬天比较冷，那年的冬天却是个暖冬，我每天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来回跑动，我发现派出所里的人都挺有钱，特别是正式的警察，几乎每人都有一辆私家车，连协警员都有摩托车和电动车。唯独我一个人骑自行车，我真有点自卑。

我每天起床、梳洗完毕之后，骑上自行车去上班，派出所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社会上的小混混和一些品质恶劣的人也在里面。无论是警察还是协警员能让我看得顺眼的屈指可数。我每天面无表情，不跟任何人打招呼，我不知道那些面孔后面的心是隐藏着什么让我无法预知的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我的生活本来就是一塌糊涂的，我不喜欢那些自以为是、很有优越感的警察；也不喜欢那些年纪轻轻不思进取、不学无术的协警员。

那个派出所的位置有些偏，面前是一条双向车道的高速公路，过往的车辆并不多。对面有一些民房和树林，周围也有一些单位，人烟比较稀少。我每天看着那些下发的文件发愁，这样那样的事情太多、太繁杂，每天把人搞得焦头烂额，好像永远都有干不完的事情，永远要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任务，没完没了的写材料、填报表，还有杂七杂八的零碎活。那些养尊处优的警察大爷们很少自己动手写东西，无论是警察还是协警员所有的人有事都到找内勤，不管归不归我们做，都来找我们。小到一个申请、一个报告、一份检查都不愿自己动手，我们是该管的不该管的全都要管。

协警员都要穿统一的服装，那是民警的作训服拿给我们做制服。那衣服的式样非常难看，尤其裤子十分肥大，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内勤也要穿，内勤又不下管区。我十分不情愿，我不是正式的民警，穿着那身作训服，不伦不类。

所长是个很严肃的人，给人很威严，很刻板的的感觉，让人敬而远之，和指导员形成鲜明的对比。指导员姓高，人如其名，高大强壮。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人挺随和，不拘小节，没有架子。所长姓伊，伊所长很注重仪表，每天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警服有很多种，他每天换着穿，下了班就换上便装，衣服质地高档。倪所长刚刚上任，每天都要开会，一天开两次、三次，每周六下午工作总结，要开一整下午的会，又沉闷又压抑，还很无聊。有时工作没做好，所里出了什么问题，倪所长着重批评通报，有时声色俱厉、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对任何人都不客气，管你是民警还是协警员，不留任何情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被骂者更是体无完肤，七荤八素。

副所长是个挺帅气的维族人，也很讲究穿着，三个领导最年轻的，他的办公室与内勤室是对门。带副的领导其实都没什么权力，就是个闲职，每次开会都不发言。连指导员都是个闲职、摆设，没什么事可做。所长每次都会例行公事问一句，吐所有什么意见？吐副所长几乎每次的回答都千篇一律，我没意见，有时也会说上几句。所长虽然比较忙，但也是每天忙着开会。指导员多少还管些事，副所长几乎没什么可做、可管，不过怎么说他也是个领导。

除了三个所领导，下面有九个民警，民警下面还有二十几个协警员。所谓的协警员就是协助警察做事的临时工，没有正式编制，没有执法权，待遇很低，只有正式警察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的工资。正式的每个要发一千多元工资，临时工只需要五百五十块钱就可以了。本来是700元，交了一项养老统筹就扣去了150元，550元这是全疆协警员的统一标准，廉价的劳动力。我去的第一个月拿的就是550元，以后也一直拿的这么多钱，而且没有签劳动合同，那150元的钱到哪去了，没有签合同怎么交养劳金，这问题一直困惑着，我问别的协警员，他们也都糊里糊涂没人关心这件事，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工资本来就是550元，700只是好听的。

派出所有女民警2人，一维一汉；男民警7人，六个汉族，一个维族。协警员有来有走，人员不定，流动性很大，有三个女的，分别担任内勤和户籍。　其它男的协警员都担任外勤，下管区登记房屋租赁档案和暂住人口登记，有定额的，每个星期还要进行考核。另外有几个能力比较强的留在治安组协助工作。还有个四十多岁的大姐管档案，她是别的单位借调来的，在派出所工作，工资则在原单位领取，这样的人原先也有几个，后来因作风不正，打着派出所的旗号混吃、混喝，被人告发赶走了。

协警员都很年轻，都是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最大的二十八岁，最小的十八岁，大多数在二十岁左右，平均年龄22点几岁。协警员每月领取550元的工资，连民警的误餐费都不如。协警员什么补助都没有，甚至连加班费也没有，而民警除了工资，有误餐费、电话费、加班费。有些人对此愤愤不平，协警员同样做那么多工作，特别是治安协警员、户籍协警员、内勤协警员，那可是兢兢业业。而外勤人员还有偷奸耍滑的机会，有很多人下到管区胡乱登记几个暂住人口，缺这少那，连表格都填不好，漏洞百出，字又写得十分难看，我真不明白上了那么多年的学怎么连个中国字都写不好。拿着这么低的工资当然不想好好干，纯粹就是混日子，就这么低的工资想干的人还多如牛毛，有些人都干了七、八年了都不想换工作，甚至感觉良好。我曾问了几个男协警员，工资这么低为什么还要在这干？在外面干点什么都要比派出所高，男人的工资上千的多的是。我是女孩子都不甘心在这待一辈子，作为一个男人这点钱连零花都不够。他们的回答都基本相同，他们认为在派出所里虽然工资很低，已经习惯了，给私人干太辛苦，钱也不容易拿到手，先混着再说。开着警车拉着警笛开得飞快，没人会管，那应该是一种自豪吧，跳脱飞扬的青春裹挟着不甘平凡、寂寞的心，穿着那身衣服可以对别人指手划脚，虚荣心可以得到极在的满足，在一些人面前可以冒充警察，过把警察的瘾，一种自以为是的骄傲。

所长对那帮外勤协警员很不满意，经常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骂他们是一群废物，国家出钱养着他们却没有任何成效，什么也干不了，劳民伤财，浪费国家资源。这帮家伙太年轻，自视过高，能力有限，找个临时工混混日子，就像古时的南郭先生，滥竽充数，那只是一个暂时谋生的手段，并没有认真对待，抱着混的态度，得过且过，工资这么低，干起来没劲。这么点钱能不出力就不出力，能偷懒就偷懒，能占的便宜尽量占，不占白不占，不占是白痴。

有些协警员是警校毕业的，却什么也不会，不会做口供，不会做笔录，可以说基本上什么都不会，这学是怎么上的，花钱混出来的吗？没能力没经验。有些人干协警员干得有些年头了，而且干上瘾了，派出所工资虽然低但很舒服，别的工作虽然工资高，但没有派出所这么威风，在派出所工作可以狐假虎威，捞点好处。所以那些个外勤协警员虽然每个月只拿五百五十块钱，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潇洒自在。抽的是十块钱或十几块钱的烟，每天都有饮料喝，吃得好。试想一个只有五百五十块钱，一个小协警员凭什么有这么好的日子？那要狠。要对辖区老百姓施加压力，连诓带骗，威逼利诱，反正是没干什么好事，讹老百姓的东西。这样供品就会源源不断，他们就有好日子过。协警员大多数不懂法，很多人认为进了公安局自己就是警察或具有和警察同样的权力，我就是法，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无法无天，很是嚣张。现在的老百姓也不是白痴。协警员不怕违反这样那样的条例、规章、制度，这些对他们没用，他们只是临时工，违反了大不了开除，没什么可怕的。有些民警也不好说什么，小人不能得罪，还需要协警员帮他们办事呢。

有个协警员彭，文化不高，也干了几年了，会开车，在社会上有些关系。他经常以自己是公安人员自居，自吹自擂，他的朋友都找他办事，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如果在派出所工作连一点小事都办不成在朋友面前太没面子了，他还很有成就感，甚至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牛气，在派出所当个小协警就什么事都能办得成！我并没有问他是否帮得了。这人很牛气，他以为领导都很赏识他，将一些人不放在眼里，欺软怕硬。有一次，所里年纪最大、为人最和气的民警马**和他一个班值日，出警时（派出所规定没有驾照会开车的也不许开警车，出了事担当不了），彭是驾驶员，两人一起赶赴现场。彭一下车对着当事人破口大骂，马没来得及阻止，别人当然不愿意，指着马说：好，我记下了你的警号，我要告你。马便劝解，但别人先受到彭的恶性侮辱，不听马的劝解，骑上摩托车就想走，彭又一次冲过去揪住别人想打人，马将其挡住，并训斥了他，责怪他不该鲁莽行事，得罪人造成不好的影响。彭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冲着马大吼大叫，气呼呼地跳上警车，将马扔在半道上，绝尘而去。

事后马将这事反映给所长，下午开会时所长大发雷霆，他说这还是第一次见过协警员欺负民警，骑到民警头上了，这还了得，无法无天了。对彭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让每个民警表决该如何处置彭，最后被开除。可笑的是后来换了所长和指导员之后，他又回来了。

治安组民警董和任，这两人比较年轻，一个29岁，一个25岁。共同特点，两个都很懒惰、很肥胖。董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人，长得牛高马大，一身肥肉，连眼泡子都是肿的，眼睛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又小又无神，他那表情好像永远都没睡醒似的。这家伙自己搬了台电脑放在办公室里，不务正业，每天关起门来打游戏，该办的案子不办，访处理的事不处理，打累了就睡觉。董未婚，喜欢胡说八道，有数不清的女友，走马灯似的换。他喜欢和任何女性开玩笑，认识不认识的凡是见到了都会兴奋得欢呼，好像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管你老的还是少的，无论对方有什么反映他都不在乎。任像个笑面佛，人比较老实，而且早婚，就是太懒，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霍是刚调来的小警察，为人憨厚，一副羞人搭搭的样子，工作还比较认真，不偷奸耍滑；为人隐忍、谦虚、不骄不躁、循序渐进。他是唯一一个住在派出所里的民警，和任很合拍，两个人年龄差不多，没有太多心计，都是好脾气。

阿迪力是维族治安组的，他管着两个维族协警员，矮矮的个子，大大的肚子，肥肥胖胖像个皮球，一脸络腮胡子。经常关起门和一些维族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们在一起说维语，汉族人听不懂，经常听到所长表扬他工作能力强，破了些什么案子。这些个民警能力一般，却总喜欢邀功请赏，他、董、宋三人是有先进、优秀必争，有困难有麻烦必缩。

阿不都是唯一一个维族女警，以前是交警大队的，后来调到派出所，能力有限，以她的工作能力根本无法胜任，不思进取，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所长给她最轻松的工作，不让她值班处警，每天除了例会下片区深入民众，登记暂住人口和房屋租赁档案。这个女人父母都是公安局的干部，她也有几分姿色又年轻，和局里很多领导关系暧昧，这是公安局上下公开的秘密，所以她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李和王都是户籍警，赵生孩子被调走，王又从别的派出所调过来，管着一个户籍协警员。

马是从公安局下来的，在全所年龄最大，为人忠厚，性格温良。自从他来之后指导员将自己份内的工作交了一大半给他，自己乐得清闲，整天忙着自己的事，不务正业。马又要下管区，又要兼管一大堆本不该他管的事，每天忙得团团转，其他人都不是好欺负的，不该自己管的根本不管，该自己管的也能推得一干二净。马就像一匹任劳任怨的马。

宋这个人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太好，也不太坏，所有人都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有钱，很会挣钱，结了两次婚，有两个孩子，家里有几套房子，有一辆私家车，还有几辆摩托车，他的名声不太好。

这些个警察除了每天上班、下班，舒舒服服拿国家工资，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为人民服务。我经常看到有人来报案，有段时间丢孩子的特别多，那些家长个个惨愁满面，满心信心来找人民的公仆想找回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丢了那是一种怎样揪心的疼痛，警察也有老婆孩子，自己家没发生不幸，穿着那身衣服却不管别人的死活。但凡有人报案只备个案，再也不去调查，所有的案件都积压了起来，如石沉海底，有些人不知来过多少次，都没有结果，可怜天下父母心，所以我从来不相信警察，我从来不给自己找麻烦，从来不会找他们帮忙。在我心里，他们无德无能，国家养着他们却不为民办事，只会抓个赌、扫个黄，而且是事先得到准确的线索才行动，其他的只怕拼了老命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和老陈是内勤协警员，工作没有轻松的时候，每天那些治安科、政工科、法制科、户政科、办公室、110指挥中心每天铺天盖的下达各种各样的任务，还有让人头疼的各种专项行动，要报的材料多得数不清，而且是源源不断，永无止境，我们俩经常是忙得晕头转向。老陈说了一句经典的话：上面放个屁，下面跑断气。来一个任务就要落实，不过大部分是应付差事，工作压力那么大，任务太多，专项行动一个接一个，上面下达的文件简直是变态，让人没有喘息的余地。公安局的那些大爷们坐在办公室里整天琢磨着如何搞些东西，全然不顾下面人的死活，折腾得鸡飞狗跳，下面的警察们也很疲惫，工作都忙不过来搞这搞那，也只敢怒不敢言。也许中国人就喜欢搞形势，要没有那么多专项行动，要写那么多汇报材料，那就不需要内勤了，也不需要浪费那么多耗材、纸张，真是劳民伤财。关于行动有些要付诸行动，有些只要内勤写个材料，煞有介事地写明白了，就ok了。一次不报全局通报，就要扣这个不报材料的部门的分，如果因此没有及时上报或者漏报，领导就要对内勤大发雷霆。

有人说内勤就是作假专家，每天胡编乱造，弄虚作假欺骗上面。专项行动光有行动不足以证明，要白纸黑字写出来才算数。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官样文章。

就在2007年9月份派出所管辖的一个维族社区爆发了一场不算大的民汉斗殴事件。那个维族社区人员复杂，有70%的维族人，30%的汉族人。汉族人大多数都是外来务工人员，文化低下，法律意识淡薄。派出所处理的大多数是治安案件，治安案件以外来务工人员打架斗殴和盗窃自行车为多。刊事案件是杀人，大半年时间辖区内发生了四起杀人事件，都是维族人干的。派出所辖区地处城乡结合部，暂住人口和维族人多，辖区太大。特别是那个维族社区有一半都是外来人员，人口复杂，没有本地户口，流动性大，不好管理。就在那个维族社区发生了民汉打架斗殴事件之后，副所长刚好休假不在所里，所长当晚不值班，值班的是指导员。当所长得知后赶赴现场，事情已处理得差不多，巡警大队配合派出所将事态平息了，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民汉打架斗殴，特别是大规模打架斗殴是非常严重的事，各个派出所都怕发生这种事，可是谁能预知，谁又能在事情没发生前制止，除非是神仙。在新疆人们听到最多的话都是关于拥护民族统一，反对民族分裂，严厉打击三股势力和破坏民族团结的人或团体。在新疆维、汉关系十分微妙，处理不好会引发维族人暴乱。内地人不会明白新疆的局势，很多内地人自以为高贵文明，对新疆和新疆人嗤之以鼻，鄙视的说：新疆人野蛮、落后、愚昧、无知，如同一个没有教化的地方。要知道新疆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难道新疆人就不是中国人吗？从全国不同省份涌入新疆的内地人有很多，那些可都不是新疆人，他们中间有一部分人文化素质低下，法律意识淡薄，不好管理，案件大多数都是流动人口做的，严重搅乱了社会治安，新疆的情况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自那次之后所长和指导员被顺利降了下来，调离了这个派出所，到农村派出所工作。与此同时，在维族社区发生民汉打架事件后一个多小时，另一个偏远的小派出所也发生了民汉打架事件。当时他们所值班民警一人，协警员二人，三人同时遭到闯入派出所的维族人的殴打，并冲进滞留室将关着的汉族人打伤。那位所长自动辞去了职务。其实，我不明白这种事情不是哪个所长或派出所能控制的，谁也不希望出那种事情，再加上警力有限，一个民警要管上万人，如何管得过来。

后来派出所又调来了新的所长和指导员，副所长又升职调走了，副所长的位置暂缺。所长又带了位资深内勤，我理应让贤，再加上派出所换了领导，风气大变。新来的指导员心术不正，又好色又下流，见到个女人就唾涎三尽，眼睛发直。每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就知道和下面的人在一起胡说八道，都是说有关色情之类的事，我很鄙视他，我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这种人。做领导的这样没素质，上梁不正下梁歪，下面那帮子男人都跟着起哄，还经常拿我和户籍室的女孩开玩笑，我俩是又气又恨又无奈，这派出所发生了翻天履地的变化，实在不像话。

同年11月我离开了派出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