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伙妇女,天天晚饭后大门口集合,一起去江滨公园散步。她们喊我:“走,看水去。”我想去,但不好意思。好在有妻子陪伴,江滨公园我也没少去。说起江边的好景色,我也能如数家珍:
不必说笔直宽阔的江滨大道,不必说雄伟壮丽的三号桥闸,不必说早春梅花耀人眼,江滨公园柳如烟,也不必说中秋江水明如镜,江堤桂花香满园,单是那沿江堤步道一字排开的“汉”字浮雕就会令人惊叹不已,驻足流连。每个“汉”字写法不一,从汉隶到唐楷,从魏碑到章草,林林总总,洋洋洒洒,蔚为大观。那是一轴打开的屏风,那是一席书法的盛宴,更是一道独特的汉文化风景线。
最美的还要数那奔腾不息的一江水了。家乡汉中号称“西北小江南”,得益于江水的滋润。
水是城市的眼睛,明亮、清纯,城市因了水才显出几分灵秀来。在江水的召唤下,每天黄昏,汉中人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汇聚起来,潮水一样涌向江边。从北团结街到江滨路,从天汉大道到桥北广场,可谓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我和妻子常常被裹挟着往江边走,身不由己。晚七点,人流一律向南;晚九点,则一律朝北。去看水的有年轻的情侣,也有中老年夫妇;有上班一族,也有都市闲人。
若是冬天去,赶到江边时天已擦黑。天光暗淡,江水沉静。不一会,仿古路灯次第点亮,灯光倒映江中,与远处三号桥上霓虹灯的倒影交相辉映。摇曳着,闪烁着,仿佛银河坠落汉江。《诗》云“维天有汉”,说的就是眼前这一江水了。汉江古老、深沉,默默流淌,亿万斯年。冬天江水清瘦,流速缓慢,无声无息,像个娴静的少女。我和妻子走累了,在江边的椅子上坐一会,说会话,享受一天里难得的宁静时光。中年看水,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心境恰似冬天的江水一样平和、宁静。
夏天去江边,可以由着性子走,到江边时天还亮着,各处景色明媚清晰,一览无余。残阳挂西天,染红一江水。对岸南山上的松柏清晰可辨,倒映在浑浊的江水中,化作青黑的一团。江心散布的卵石被水淹没了,野鸭的家也被捣毁了,它们在水上不安地游弋。江面宽阔,水流湍急,一江浑水裹挟着泥沙滚滚东去。此时的江水像小伙子一样热情奔放、孔武有力。它以催枯拉朽之势冲破重重阻隔,执着地奔向远方。夏天看水,常常为浩荡的一江水所震撼,感受到的是久违的理想和激情。
陕南今夏雨水多,接连许多天强降雨。暴雨成灾,汉江涨水,数十年不遇。怀着好奇、担忧,或者看热闹的心理,今年夏天去江边看水的人格外多。大暑这一天,汉中连降特大暴雨,城里出现多处内涝。江水暴涨,淹没了江堤下的草坪。这天黄昏,我和妻子照例又去看水,刚上江堤就听见一阵低沉的“轰隆隆”的声音——江水在低吼,仿佛天崩地裂!下到堤内看,只见江水浑黄,打着漩涡,泛着白沫,浪涛拍打着草坪和栏杆,把活蹦乱跳的泥鳅小鱼抛上岸。天空低沉,乌云纠结,江风携来清凉潮湿的空气。水上漂浮着庄稼、树枝和断木,快速向下游流去。想起“急湍甚箭,猛浪若奔”,一点也不夸张了。江水狂暴、震怒,像个劫匪,更像一头咆哮的野兽。此时看水,内心忧惧。我在担心:下游的安康、武汉禁得住这头野兽的撕咬吗?我在思考:今夏气候这样反常,是我们做了坏事,要遭到天谴吗?
天黑透了,灾难在黑暗中继续酝酿,耳边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镇巴发大水,电力、交通、通讯中断,水淹至肩”、“316国道山体跨塌”、“西乡告急”、“南郑告急”……我伫立良久,默默地看着江面,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才离去。这夏天的水啊,看得人惊心动魄,看得人于心不忍!
回家的路上,我和妻子说的最多的不是水,却是我们的儿子。儿子刚上完高一,暑假参加了好几个学习班,忙得不亦乐乎。儿子跟我们共同生活的时间只有两年了,两年之后,他就像江水一样流走,永远不回来了。想到这,有点伤感!我安慰妻子说,人生如河,水一样四处流浪,奋力奔跑才是生命的本质。美丽的童年,激越的青年,平静的中年,无争的老年——江水中有我们每个人的影子呢。
2010年7月28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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