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和叶是一对冤家夫妻。

根和叶是那种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到一起的。

结婚前，根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小木匠，活儿做得好，人也长的英武，但就有一个毛病，就是倔。给人做木工活儿，谁要是惹起了他的倔脾气，不管你好话说尽，撂下挑子就走人。熟知他的人都会用一个词形容他——倔驴。就是因为他的倔脾气，二十大几了，根也没找下个媳妇。父母急得四处打听，找人说媒。那时的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但性子烈得像个炮筒子，一点就炸，嘴上不饶人不说，急了还敢动手。眼看着年龄相仿的姐妹一个个结婚的结婚、抱娃的抱娃，叶家却没有媒婆上门，谁家愿意娶这十里八村有名的辣货呢？

根的一个远房婶婶正好是叶的姑姑，看到两家亲戚在为儿女婚事着急，脑子一转，有了主意：何不把这一对撮合撮合？想到这，她自己也忍不住叫好。

这是一提，叶的父母当然乐意。人家根长得五大三粗、英英武武不说，还有一门手艺，嫁过去准能过上好日子。但根他娘不同意，嫌叶的性子烈，自己儿子收拾不了，要受气。经过叶的姑姑一番好说歹说，根他娘同意了。根他爹也在旁边帮腔说：“性子烈？那也得看跟谁。咱家根虽说是个闷不吭声儿的倔驴，要说收拾个女人还是没跑儿的。”“看你能哩。到时候根收拾不了看你咋弄！”根他娘撇撇嘴。根他爹一瞪眼，她立即不吱声了。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年农历十月初八，根就把叶娶回家了。

办喜事那天，天下起了大雪。“恶姑娘出嫁，不是阴就是下。小心娶个厉害媳妇一辈子被压得抬不起头！”许多人用当地那句俗语开根的玩笑。根嘿嘿笑着不答话。根他爹听了不高兴了，瞪着眼说：“她厉害？那是打得轻！根，就用你做活儿的斧头把，三下打下去她就不厉害了！当年你妈也是个辣货，不就是被我打服了？现在，我叫她向东她就不敢往西！”

长这么大没认真听过他爹一次话的根，这回听他爹的话了，结婚当晚就把叶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那天，待完客，送走娘家人后，村里的一帮年轻人去闹洞房了。刚开始叶还很害羞地任这帮小青年闹着。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叶急了，扇了一个小青年两记耳光，径直去了住在同村的姑姑家，到了晚上还不愿回去，谁劝也不行。

晚上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后，根来到了叶的姑姑家叫她回去。叶还是不吐一句话，坐在那里烤火，屁股也不抬一下。根悻悻地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喝了点酒，手里多了一个物件——他真把自己做木工活的斧头把取了下来，掂着来了。

“你回去不回去？”根瞪着眼问叶。

“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你再说一遍！”根扬了扬手里的木棒。

“咋？你还想打我？”叶“呼”地站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敢？”根喊着一把抓住叶，照她屁股上就是一下。叶冲上来照着根的脸上就是一把抓了过来。根的脸上马上就出现了三道血印。

根真火了，抓住叶的头发一下就把她摔倒在了地上，一脚踩在屁股上，“噼哩啪啦”一通好打。叶的哭声夹杂着骂声响了起来。小小的院子里人喊马叫、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从那以后，根和叶开始了“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的日子。两个人成了村里人眼中的一怪——好起来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一起，打起来你死我活。就在这打打闹闹中，三双儿女渐渐长大成人，根和叶也是年届花甲的人了。但时起时落的吵闹声仍是他们小院固有的“节目”。儿女们也见怪不怪，不再劝说了。

那年秋天，收完庄稼后，叶突然感觉身体不适，胃疼得厉害，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到医院检查后，根捧着诊断报告当场哭晕了过去——叶得了癌症！

根找来儿女开了家庭会议，要儿女们拿钱给母亲治病。几个孩子也都不富裕，但还是东拼西凑拿出了几万元交到了父亲手里。根拿着儿女们筹来的钱，带着叶开始了求医问药的旅程，对叶好得简直没法说：吃饭时总是用小碗盛了，再轻轻吹得不冷不热，端给叶吃。后来叶不能下床时，根就端茶倒水喂饭，擦屎刮尿伺候，还每天用温水给叶擦洗一次身子。叶由于生病脾气变得非常乖戾，动不动就发火，根却一声高腔也没有，由着叶去喊、去骂、去打。

一年多下来，手术、化疗作了，中药、西药吃了一大堆，叶还是撒手去了。根找来上好的木材为叶打棺材，做着做着，眼泪不觉已打湿了前胸。根痛苦得一次次抱着头蹲下去，活都做不成了。

埋了叶，根就像变了个人，儿女们叫吃饭就吃饭、叫睡觉就睡觉，除了那句“你妈在下面一个人可怜，要我去陪她呢”，就没了别的话。随后就更让儿女不安生了，根跳了两次井，喝了一次农药，但都没死成，被救了过来，只是人更不成形了，瘦得只剩一把老骨头。没多久，根也在儿女的哭声中追叶去了。

“这对冤家呀，见不得，离不得。到阎王爷那里闹腾去吧！”叶那个已八十多岁的姑姑撇着没牙的嘴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