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检工作才进行了十来天，早熟的麦子就开打了。白鹤一队要用晒场晒麦子，民以食为天，粪检场地不得不转移大本营。反正大农忙期间公社又不开会又不演戏的，经请示公社同意，粪检场地就被搬到公社的剧场里来了。我们把舞台作为办公、后勤和休息的地方，把舞台下面宽广的观众席作为粪检各组具体操作的场地。于是乎，我们就在正式的剧场里表演了送瘟神的历史活剧。而我的爱情故事，也将在这历史舞台上浓重上演！

几天来，全公社送来的粪便每天达到一千四五百包，只凭白天工作根本检查不完，况且孵化瓶也转不过来。卫生所采取了紧急措施，没有瓦数大的电灯泡，就从公社找来三盏煤气灯，号召同志们打夜战。吃饭在卫生所，睡觉就歇旅馆。正在我们最紧张的时候，县上来了电影队，那时看电影一般是两三个月才看得到一次，大伙当然是巴不得看电影。夏维学也很照顾大家的情绪，决定看完电影后再继续战斗。电影场就设在公社背后的麦地里。我们吃晚饭时夏维学还让我们喝了两口酒，我喝完酒暗暗去找邓淑娥，不知她到哪儿去了。战友们都三三两两地抬凳到了电影场，我也去转了两转，天都快黑了，仍然不见邓淑娥的身影。

没她在，我也无心看电影了，心乱如麻地回到粪检场。殊不知，她正坐在台上的桌旁清粪签，见到我，顿时哚着嘴，垮着脸，不理我。我就厚着脸皮说：“”你不去看电影，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跟谁赌气嘛？她怒气未消：“我看不看跟你有什么相干？我敢给谁生气？我是自己生自己的气！”原来她也在找我，我太高兴了，就低声小气的说：“生那么大的气干啥，气倒了没药医。走，现在去看正合式，刚才我从那儿过来都还没开始。来，我给你抬凳。”她头一扬说：“其实我是没好想去看电影的，既然是你老人家邀请嘛，本姑娘我就领情了哈，走哇，鬼家伙！”我在路上暗暗发笑，这个女娃子还真有点意思。

我们走拢时，电影已经开始了，演的是纪录片《红旗渠》。由于这些年电影特别少，虽是农忙，看的人也相当的多。好在大家都还比较遵守公共次序，尽管我们在后面，仍然看得见，听得清。淑娥与我坐在一起，已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时我却忽然感到她的体温似乎比我高。清桑的凉风，将她身上芬芳的体香送到我的脸上，我的心里，朦朦胧胧的感觉，非常的令人陶醉。我太幸福了！

转眼到了“五一”节，粪检的高峰期刚过。这天轮到我值班，上午还是红日高照，万里无云。中午刚下班，突然黑云压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紧接着倾盆的暴雨打来，好似天要垮了。我刚渗完最后一批孵化瓶，多年失修的房顶就有许多地方漏起雨来，地下水在开流。我正在理水沟，呼啦一声，头顶的房草又被巨风揭去了一大片，雨水肆无忌惮地直打着孵化瓶。我一个人根本转移不赢，眼看众多瓶子马上就要开漫了，这可要大大影响孵化质量的呀！

我已浑身湿透，正忙忙碌碌心急如焚，邓淑娥像似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却又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头发和衣服也是在滴水。我一楞：“你还没回家？”她一边帮我搬孵化瓶一边说：“还回家呢？刚走出去不远，就看见黄龙溪方向雨落大了，只好往回跑，没跑几步，雨就打来，反正都淋湿了，我就一口气跑到这儿来了。”我说：“那你赶快到卫生所去找小曾她们的衣服换换，不然会凉着的。”她指了指我的头发和衣服说：“你还不是一样？浑身找不到一点干的，还劝人家呢。”我说：“我是男的。女的怎能跟男的比呢？快到卫生所吃饭去吧，不然又冷又饿，容易生病的。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她指着我的头恨恨地说：“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你的肚子也还是空的嘛。”说话间孵化瓶已搬完了。她又向台上走。

我问他：“你不去吃饭，换衣服？上去干啥？”“拿东西。”“啥宝贝东西非要这会儿拿啊？”我跟着她追问。“是我纳的垫底，先才我走时忘了带走。你看我纳得好不好？”说着就从挂在墙上的布包里取出一只带针线的垫底来给我看。我说：“你是饭可以不吃，湿衣服可以不换，小手工业却是时刻忘不了的。快去，换了衣吃了饭就不要回去了，以免影响你搞小手工业的时间。咦，给谁纳的？这么长！是不是给你的······”“瞎说！”她红着脸，泛了我一眼说：“我，我还没耍对象呢。是给家里人纳的。咦，你拿去试试看长短如何。我哥与你个子差不多，你要穿得，我哥肯定也穿得。”边说边就掏出一只纳好的递到我胸前，一对大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脸颊泛起了红晕，羞涩地微笑着不说话，在相距不到一尺之间，两人脸对脸眼对眼地足足看了好几秒钟。她的眼睛就像晶莹无暇的宝石，又像明朗的天空，明媚多彩一瞟一瞟的就像有好多心事要向你倾诉，那美丽的眼眨毛均匀排列微弯微弯的动人极了。看得我的心突突突地直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就强制自己弯下身来比垫底·····

“孵化瓶遭雨淋没有？”就在我刚弯下身准备脱鞋的时候，夏维学穿件雨衣一进剧场就大叫，吓得我们像触电似的一下弹开了距离。幸好领导的注意力一心集中在孵化瓶上。我还没定下神来，邓淑娥已主动在与夏维学打招呼了：“夏当官的，没挨雨淋？吃饭没有？还好，淋到的孵化瓶刚刚搬完。”这时我的脸还在发烧，在桌上随手抓一本没用过的记录本，装模作样的翻着看，每一篇都是白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在上面找什么东西。夏维学边巡视检查边说：“还没吃呢，刚从下面催粪回来。你们吃没有？没吃跟我一块去吃。看你们的衣服也淋湿了，顺便我也找来给你们换一换。”这雨也下得怪，骤下骤停，这会儿雨一下子停住了。我说：“邓淑娥快去吧，不然凉着了饿着了可是我带的故啊。我的家近，一会儿我就回去吃饭换衣。”她这回听话，跟着夏维学去了。

我把各组的器具拣规矩后，又将整个粪检场的卫生打扫了一遍，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台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的垫底，她的眼睛，她的神情，她的举动，再联想到唱歌，对歌，特殊位子，捏手发问，看电影的情形，层层递进发展到今天，所有迹象明，她对我已不只是一般的好感了，而是产生了爱慕的冲动。面对她，我究竟是应该采取进攻呢还是应该采取回避？不用多想，她就是我的美神，我爱她，我应该采取主动。主意拿定后，说干就干，口头说怕词不达意说不清楚，最好用信的形式来表达。想到这里，我就翻开记录本，提笔开始写起恋爱信来。

但刚一写称呼就把我难住了。先写了一个“亲爱的淑娥”，看了看，品了品味儿，不行！人家都还没有明确表态，就叫起“亲爱的”来，显得太不稳重了，她见了还觉得你人太轻浮。“呼”的一声，撕了。想了想，又写上一个“邓淑娥同志”，看了看，也品了品味儿，更不行！太故作正经了，没有半点特殊感情的味道，这样称呼根本就把爱她恋她的心情表白不出来。“呼”，又撕了。就称呼“淑娥”吧？对，这样称呼既雅观不俗，也有感情，又显亲切。

“抬头”策划好了，于是就是正文：“淑娥：您好！二十来天的工作接触，使我发觉你有许多优点。你不怕脏不怕累，工作积极主动，助人为乐，是我学习的榜样。我要像你那样，把工作干好干扎实，不迟到不早退，遵守操作规程，把贫下中农的疾苦当作我自己的疾苦，搞好血防粪检工作，为贫下中农早日恢复身体健康，重返农业第一线，为早日消灭血吸虫病······”写了一大篇，我回头看了一下，才发现是下笔已千言，离题却万里。唉，怎么搞的？这哪点像个恋爱信的样子嘛？纯属在写学习英雄人物的心得体会，是在向领导表决心，写保证书！再看一遍，更不是滋味，根本就没有一点求爱的意味。怎么这样笨，中学生写不来求爱信？去他妈的！又是“呼”的一声，还是撕了。

不写吧，心里又着急，写又写不好，怎么办呢？于是只好搁下笔，托着头苦想沉思。咦，常听人说，写诗最能抒发感情，我何不给她来一首恋爱诗呢？也好在她面前露露我的才华！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为了不再出现文不对题的废品，我想诗的每字每句都要紧扣“恋爱”这个主题打转转。我比较自然地回忆起在少年时看过的川剧《柳荫记》，也想起了在文革前看过的电影《刘三姐》。外面的雨还在悠闲地滴哒滴哒下着，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我的思维随着雨点声慢慢有了路子，脑瓜子灵动起来了，片刻功夫，一首恋爱诗已宣告构成。我兴奋极了，将它一字一字的从脑海里抠出来，端端正正的放在纸上：“淑娥：三姐阿牛缘对歌，山伯英台尼攻书，吾汝生熟如此故，姑娘：志愿意何？”下面是姓名年月日。写好后，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么棒的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我自己写的。哼！邓淑娥呀，我这枚新式武器给你发来，还怕打不动你的芳心吗？

我满怀信心，像了却了一桩大事一样，心里顿觉轻松自在，愉快地呕了两句小调，突然凉风一吹，我感觉有点儿冷了，才想起还穿着湿衣服，这时肚子也在咕咕直叫。我看了一下闹钟，离上班还差半小时，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换了件白衬衣和一件灯草绒制服，也换了条蓝色的家机布下装，顺便拿了几个软粑，一边咬着一边朝粪检场跑。到那里一看，只用了二十分钟，还没有一个人来。我把袖子挽了挽，将情诗喀在袖子里。上班了，我挑了一个比较好的工作，给孵化瓶渗水。邓淑娥见我在干这个，她自然也渗水来了。我与她虽然是无数次搞这样的特殊位子了，但这一次心情特别的紧张，全身都在发烧，不时的看她一眼又一眼，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她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静，小声说：“你脸咋那么红，是不是淋雨感冒了？”她这一问，我更红了，连耳心都在发烫，但嘴像贴了封皮，开不了腔，却用行动回答了她。

我左右看了下，没谁注意，一下把诗信从袖子里抽出来，放在她面前的空桌上，偏偏她刚好侧过身在渗水，没留意到我的动作。我的心跳出来了！急忙拉了她的衣服一下，她回过头来，我又给她指诗信呶嘴递眼色。这一下，她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害羞地半低着头，会说话的双眼向我瞟了又瞟，却不忙去拾信。我更着急了，低声催她：“快拿着！别让别人瞧见了，快！”她这才向左右扫一眼，迅速抓起信往衣袋里一塞，搁下工具就上厕所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