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夕阳的光辉自云的缝隙中透过。山林之中尽显一片祥和之意。
一个砍柴的中年正将自己砍的一堆柴火一根一根的摆好,然后又慢慢地将柴捆起来,刚准备将柴背回家,不料却忽然被这个黄昏所吸引止步,悠悠叹道:“又是一季春色美,来年的风景果然又更加迷人了些。”
微微扬头,就能看见霞光满天,太阳也和他一样,正准备往山下赶。他不禁微微有些感慨,因为这样的黄昏虽美,但他却也面临过无数个。只是今天他的心情要格外平静一些罢了。
他微微一叹,正准备将柴缓缓背起,这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身前不远的转弯处,正好走出了一个人。那人像是自言自语,独自叹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砍柴的中年看清了那个人的面目之后,便露出了笑容,笑道:“马鸣风潇潇,落日照大旗”。
那人也笑了,只不过却无法掩饰他眼睛里面的落寞神色,转过身来,看着砍柴的中年,道:“原本以为李兄属于江湖,我看你这两三年的日子,一定过得比以往几十年都好。”
砍柴的中年淡笑道:“我想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也总是会想有一个‘家’的。”
那人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我还记得,那时候面对此情此景,你也总是会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以表达我辈男儿内心的孤独和寂寞,只可惜,如今这句诗却不再不符合你此刻的心情。因为黄昏景致总是要比平常要优美几分,所以你宁愿选择刚刚你说的那句‘马鸣风潇潇,落日照大旗’或者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砍柴的中年摇头而笑,道:“知我者,莫过于你。我只是忽然觉得,黄昏来临,夕阳西沉,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夕阳虽然离去,但也很快就能看到第二天的朝阳。”
那人道:“不错,没有黄昏,哪来朝阳呢?“
砍柴的中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看来你今天正是来找我喝酒的。”
那人微笑道:“不错,令郎的满月酒,怎可少了朋友呢?只是成亲后的男人,都有个惧内不敢饮酒的好习惯,不知道这个好习惯你有没有学到呢?”
砍柴的中年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今天的确太高兴了。多年的至交来参加自己儿子的满月酒,即使他已经退出了江湖,隐居了深山,也还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的。
只是这真的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二、
从走进这栋杂草覆盖的矮房子之后,封太平就知道了这次他并不该来的。
李雪寒的妻子是一个外貌朴实,但内心却很善良的女人。封太平在决定来这里找他的这个老朋友的时候,也没有想到陪他一起归隐深山老林,陪他度过一生的女人竟然如此平凡。
他们没有聊太广的话题,因为封太平深知对于一个名满天下的剑客能下定这份决心的不易,即便是他自己,虽然一直抱着这个心愿,却最终还是无法实现。所以他在三年前就已经暗自把自己的心愿交给了李雪寒来实现,当三年之后再度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感到无奈。因为他发现,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失去了这个唯一的知心好友。因为他们渐渐地变作了两个不同的人。
菜来了,两道野味,一道小炒,还有一个竹笋汤。山林之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甚至没有酒,可是封太平却感到无比温暖。这也许就是李雪寒所说的“家”的感觉。原本封太平也可以享受家的感觉的,只可惜在他身边的每个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她们不是被迫离开了,就是死在了仇人的剑下。他到现在才有些体会,男人为什么在成亲之后就会有惧内不饮酒的习惯。
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惧内,而是因为他们深深地爱着他们的妻子,对于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他们会很珍惜。
吃饭的时候,封太平送了一份贺礼。那是一对龙凤玉佩,价值连城,可是玉佩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它的本身,而是在于对方的那份心。在收下他这份礼物的时候,李雪寒没有多说什么,但他的心却在颤抖。因为他也是封太平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知己,他也深知这对龙凤玉佩的含义。他本来要问问这个朋友,这次来的真正目的,可是看了看妻子他最终忍住了。
茶既不香,也不醇。入喉苦涩,吞下之后还依然苦涩。这原本不是什么好茶,只不过是主人在山林中采的野茶叶。可是封太平品了一口之后,就将整碗茶都罐入了喉管,称赞到:“好茶!”说完这两个字,他就告辞离开了。
李雪寒并没有留他,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沉默发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这双手,的确有太久没有握过剑了。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封太平消失的小路。
黄昏过去了,可是他不知道,有的人是不是真的就可以看到明天的朝阳。
三、
白露原本总会坐在这畦菊花前的。因为这是她最喜爱的一畦菊花。很多人来到后园的时候就会被这里的菊花吸引,因为它比别人家里养的菊花都要鲜艳得多。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畦菊花下面就埋着白露的父亲。
白露已经很久没有再坐在这里。可是封太平却觉得她还在对着他笑。封太平本来是个铁打的汉子,可是现在却站在菊花前面潸然泪落。
也没有人知道就在不久前,他曾亲手将一畦菊花移到了这里,所以现在看来,这里的菊花要更鲜艳了。因为白露也躺在了这菊花下面。她终于可以真正地陪着她的父亲,与这片土壤融合。
封太平终于大哭起来,他一边大哭一边舞剑,园子里的落叶随着翩跹飞扬起来。舞过剑后,封太平又笑了,他彻底地笑了起来。这个时候要是有人看见他的模样,一定还要以为他是个疯子。
封太平不是疯子,至少在他觉得没有做最后这一件事情,他就不能够疯。他若疯了,谁能为死去的人报仇呢?他原本可以请李雪寒陪他一起去的,可是他并没有开口。
他没有疯,可是很多人都认为他疯了。因为在三天前,他竟然给“刀斩门”的总护法墨毅然下了决战书。若没有疯,怎么可能有人去招惹刀斩门的人呢?刀斩门的实力可是已经驾驭在七大门派之上的,门下高手如云。
也没有人知道,当年最知心的三个朋友,如今一个归隐了,一个投奔了刀斩门,成为了别人的杀人工具,就在五天前,他还血洗了白龙山庄。白露和他的两个哥哥都无一幸免。
封太平好恨,他恨墨毅然,更恨他自己。若五天前他没有离开白龙山庄,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他握着剑,两眼通红,含恨走出了白龙山庄的大门。
望着无边无际的黑夜,他好象看到了墨毅然倒下去的影子。他的嘴角上扬,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却那么残酷。
四、
封太平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两天后。两天前,封太平还在花如梦的酒坊里饮酒,他一直把封太平当作自己的朋友,所以他很担心。他知道封太平即将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只是他没有想到封太平是去刀斩门找墨毅然决斗。
这两天他的酒坊并没有多少生意,日子还是如往常一般清淡如水。但江湖中却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一些中小门派在短短两天之中已被一股神秘的势力灭门。
可是只要在江湖上稍微走动过一些时日的人就不难发现,这正是刀斩门的一贯作风。只是人们没有想到的是,远在关外的刀斩门,他们的主力这次入中原的速度竟然会如此迅猛。
花如梦又在擦桌子。
自从十年前他来到这家酒坊的时候,每天都在用同样的一只手擦着这几张桌子。他已经感到十分厌倦。
这已经是封太平离开的第七天。花如梦足足盼望了他七天,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感到烦躁,他已经知道封太平再也不会回来。
这七天,江湖上的七大门派已联盟,开始对刀斩门反攻,可是结果却并不如意。
花如梦足足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终于平息了自己的躁动不安。可是这时候,酒坊里却来了个人。那人一进门,就问了他四个问题:“这里就是英雄酒坊,你就是酒坊的老板花如梦,你在这里是在等一个人,封太平在三年前托藏了一把剑。”
花如梦发现,对方即使是在问别人问题,也是用肯定的语气,而且语气里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他一边打量着对方,一边也肯定地回答:“是!”
来的人已经不再年轻,他的额头和眼角已经有了丝丝皱纹,双鬓已经添了白霜,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很明亮。他的穿着既粗陋也有些脏了,他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甚至连兵器也没有带一把。
除了这双眼睛。他现在才想到,为什么封太平在三年前要把那把剑交给自己藏起来,并吩咐要妥善保管。
因为那是一双睿智而如火的眼睛,那是充满了关爱和自信的眼睛,但这双眼睛里面却写满了寂寞和厌倦。
只要谁有这样一双眼睛,那么那个人就必定不会平凡。花如梦对自己看人的本事一直很有信心。
他在架子上搬了一坛上好佳酿,摆了两只大碗,又一一将碗倒满了酒,这才再次对上那双眼睛,道:“要是我没有看走眼,这位客官可是单姓木子李。”
那人想也没想,道:“是。”
花如梦又道:“二十年前,有一位大侠,为了给旧友吊丧,不惜困难重重,从关外回来。后破解‘墓王’之谜,败扶桑联盟,退东瀛青龙白虎两大集团,后上西域与黑旗武盟大战,七天后却与黑旗武盟葛盟主和好。这位大侠一生都充满了传奇,更是每个习武者所追崇的目标。只可惜在三年前他却忽然退隐深山。没想到今日还能幸会,一代剑神李雪寒想必就是阁下。”
那人摇了摇头,面带痛苦之色道:“这个世界若没有爱,就不会有恨。没有恨也就没有江湖中这无止无境的杀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剑神倒是不敢,在下就是李雪寒。你想必也已知道我这次重出江湖是为了何事。”
花如梦想了想,道:“有的人,为了沽名不惜抛妻弃子,有的人,为了利益不惜与朋友反目成仇。我想李大侠这次重出江湖必定是为了第二种人而来的吧。”
李雪寒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叹道:“封太平去决战的前一晚去找过我。”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花如梦却愣住了。
若不是得知他们决战的消息,李雪寒也就不会联想到那天封太平去山林中找他的事。人各有志,当年的三个最知心的朋友,各奔东西,如今却又反目成仇,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李雪寒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甘心为了权利,而非要如此呢?令他最痛苦的是墨毅然最后那致命的一刀刺下去的时候,难道他真的忍心?
李雪寒也走了。走的时候,他把剑随意地插在腰带里,没有再说一句话。
花如梦看着那只刚刚被他喝干的酒碗,里面居然一滴都不剩。他刹时明白,原来李雪寒和封太平才是最像的人,是真正的朋友,因为他们同样是爱酒如命的人。他知道封太平这一生都没有糟蹋过一滴酒,而李雪寒想必也是如此。
望着他的背影,花如梦仿佛看到了七天前封太平抚剑离开的样子。他们是那么相似的两个人,他真心希望这次,他能够活着回来。
花如梦叹了口气,又开始擦桌子。
五、
又是一场杀戮过后,这座山的山腰上已经到处都是血腥味,中原各大门派的联盟终于被击退了,可是墨毅然知道,更残酷更血腥的撕杀接下来才刚刚开始。
夜深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独自走到一处偏僻的山冈,在一堆黄土之上插上三根燃香。
这是他唯一能够为死在自己刀下的知心好友所做的。
他跪在香前,满面落寞。但他的拳头却握得很紧,丝丝血液已从掌中流了下来。
他不能死。他的亲人,他的妻子儿女现在已经被挟持,所以他现在连自杀都成为了奢望。他知道那个老不死的还是不信任他,但是他却没有办法,现在他已经无法回头。
三年前,墨毅然的父亲因为误伤了一个小和尚而被少林的一个老和尚上门寻仇,三掌震死。墨毅然曾上少林找那个老和尚拼命,可是却被一群大和尚挡在了门外,并被另外四个老和尚合力废了他的一条左臂,还一边念着佛号一边慈目说回头是岸。
他最终找到了刀斩门,本想借对方的力量替自己报仇,没想到越陷越深,最终成为一丘之貉,已无法自拔。后来刀斩门门主烙炎以墨毅然的亲人和妻儿作人质,他更是做了越来越多的违心事。
墨毅然满脸绝望,他感到很无辜,也很累。他蜷缩在黄土之上,仿佛看到了天空之上正有人朝他招手。他嘴角轻微上扬,他笑了起来。
六、
山,山顶。雾,浓雾。
整个山顶已被浓雾所旋绕,清晨的雾格外要浓一些。
两个老和尚盘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一个眉须皆白,目光尽显悲悯之色,双手正在敛着佛主;另一个却满脸虬髯,眼珠子在转个不停。
山上不断传来撕杀的声音,几大门派都在上面拼命,少林的大和尚和小和尚也在拼命。
又过了良久,满脸虬髯的和尚道:“师叔,这一战后,想必烙炎会亲自来此督战,传言此人不仅城府极深,武功更已是天下第一,如若硬碰,只怕损失惨重,我们如何是好?”
眉须皆白的和尚停止敛珠,缓缓睁开双目,轻念一声佛号,叹道:“事以至此,已无退路,只怕我不入地狱,谁能入地狱!”
满脸虬髯的和尚连忙道:“是,今日有师叔亲自督战,大局已定,就算是从阿鼻地狱中走出来的魔鬼只怕也逃不出无边的泱泱佛法。”
眉须皆白的和尚不再说话,但他的心却在绞痛。他敛珠的手越来越快,他的心已无法平静下来。因为这次撕杀的确死了太多人。
若有人问这个江湖上的众多和尚中,谁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得道高僧,那么必定就是眼前这一位“无苦”禅师了。无苦禅师乃是少林方丈的师伯,武林中仅存的一位无字辈前辈,即使是其他各大门派的宗主见了他,也要行晚辈之礼。
满脸虬髯的和尚很自觉的闭上了嘴。但他的心情却和无苦禅师截然相反,因为此刻他的心里正在得意的发笑。他望了望被浓雾旋绕的青城山,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昨日刀斩门打到青城派,外表上看来,的确是七大门派联盟被击退了,其实乃是他暗自将自己率领的少林门下故意露出的破绽,放墨毅然上山的。如今墨毅然已成瓮中之鳖,这一战,不仅将刀斩门的主力消磨殆尽,而且还将自己的最大的仇人干掉,这难道还不能算得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如果有人问,在众多和尚中最老实的是谁,那么有大部分人一定会说是少林的渡尘。因为他虽然有很高明的武功,却经常还会被小他一辈的和尚数落。当然,这些曾经数落过他的大和尚,早已不明不白的死去了,只是谁也没有怀疑过是渡尘做的。
正是因为“虬髯和尚”渡尘曾在路上侮辱良家妇女的时候,恰巧被墨毅然的父亲撞见,他便忽然大打出手,还传言出去,说是墨毅然的父亲无故杀害了少林门下的弟子,他本来只是想去讨个公道,谁知造成了“误杀”。
七、
今天的天气显然并不好,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就要下一场大雨。
联盟的探子告诉无苦禅师和渡尘,在三十里之外,有大队人马向青城山这边的方向而来,大队打的旗帜是黑色的,上面刺绣着交叉的刀剑和一个骷髅。
渡尘知道那是刀斩门的旗帜,也就是说,这队人马中很有可能是刀斩门的门主烙炎亲自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渡尘原本该很紧张才是,只可惜他此时心里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还有些高兴。只不过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装成大惊失色的模样,颤粟地看着无苦禅师,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
无苦禅师没有睁开眼睛看渡尘,他只是一边敛着佛珠一边念了声佛号,道:“既然檀越已经来了,何不现身和老和尚一见?”声音展转悠长,彻响着整个青城山。远远的山头,一个黑衣人几个起落,已出现在无苦的身前。
还在撕杀的人们都不约的怔了怔,接着七大门派的人便退了下去。
青城山的山顶之上原本有几畦桃花的,春末了,桃花开始凋零,青城山本该美妙得如同世外桃源。
可是此刻山顶之上却已经变成了炼狱之所。因为这里的人没有谁是全尸,有的人原本只是那一刀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他的身上偏偏有十数道刀口子。
当七大门派退下去的时候,墨毅然才从道观之中走出来。他原本带来的两百个虎卫,现在却不过只剩下十数名。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相反他的脸上还泛着一抹残酷的笑。因为刀斩门任何人的死活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刀斩门的所有人都死光才好。
可是他刚刚走出道观,就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在这一刻忽然感到一股浓厚的杀意。
略微转身,便看到远处的一块尖石之上正站立着一个人。一阵风吹来,彤云仿佛瞬间被刮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流走的云此刻却越积越厚,风在吹刮着,吹得那人的衣服猎猎作响,满地的桃花花瓣席卷起来,翩跹飞扬。
看到这个人,墨毅然的精神慢慢地舒散开来,仿佛在他眼里,那个人还是他多年的知心好友。他完全没有在意刚刚那一闪而逝的浓厚杀意。他阳光般笑了起来,慢慢走了过去,柔声道:“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人的背影微微一怔,这一句话就如同两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互打了个招呼,但这句话却也同时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生生地捅入他的心窝。他们原本就是最知心的朋友,他们再次见面本不该是在这样的场合上的。他没有转身,只是静静道:“我来了,我其实并不想来。”
墨毅然道:“我明白,但我更明白你最终还是会来的,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李雪寒。”
那人仰头长叹,良久才道:“沽名权利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墨毅然道:“也许,也许我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心里喃喃道:也许我本就是个早就该死的人。
李雪寒一字字道:“你听。”他指着青城山,又指了指天际,继续道:“你听到了么?”
墨毅然心在滴血,但他却笑道:“我听到了,我自然能听得到。我知道每天都会有亡灵在我身边呐喊,找着跟我报仇。我更听到了封太平愤怒的声音,还有白露,还有我们以前都认识的很多朋友。他们死了,都是死在我的断魂刀下,他们每天都在跟我说话,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够了!”李雪寒终于转过身来,痛喝道:“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这样做难道真的快乐么?”
墨毅然沉默了,他这三年来,从来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他最快乐的日子,莫过于当初李雪寒还没有退出江湖的那段日子,他们一起吟诗作对,他们举杯同醉,有危险的时候大家一起在刀山火海中来去,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他现在还能乞求别人来原谅他么?他扬刀指着李雪寒,大笑道:“废话少说,你还是出招吧。”“你”字刚刚出口,他的刀就已抽出,“吧”字一说完,人随刀走,他已经整个人都腾空起来。
断魂刀法在二十年前便已堪逢敌手,何况经过二十年的无数拼杀,断魂刀已成为了真正名副其实的断人魂魄的刀。
一刀斩出,接连三刺。李雪寒一一闪过,他对墨毅然的刀法再熟悉不过。除了墨毅然,江湖上的确已经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能将这招“三环夺月”使的如此完美的人。
墨毅然脚下一振,瞬间又使出“迎风掸尘”,紧接着他的人已再次腾起,刀在前,人随刀落,一招“美女挑帘”向李雪寒咽喉划去,将李雪寒逼到了悬崖边缘,同时口中也喝道:“出剑吧,不然你必死无疑!”
李雪寒并不答话,只是闪退。
墨毅然道:“李雪寒,你来此不就是为了给封太平还有白露报仇的么?为什么还不出剑?”一边嘲笑一边进攻,最后他将他身平最得意也最凌厉的刀法使出。他的速度快得无与伦比,他似已人刀合一。这一刀使出,即使是天空中巨大旋涡的彤云也要逊色三分。因为他的刀不仅是旋涡里的刀,更是旋涡里的惊雷。这似乎正是断魂刀的精髓。
可是这一刀才刚刚使出,他便倒下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道比雷更快更凌厉的闪电。李雪寒的剑沉默了三年,终于再次使出。
一代剑神的剑终于出鞘了,青城山所有的人都为之变色,连刀斩门门主烙炎和少林无苦禅师都暗自被这强烈的剑气所折服。烙炎忽然怪叫一声,从人群中腾起,向山下落荒而去。他要回到本门之中将“狂刀惊雷五诀”的最后一层“灭天绝地”修炼而成。不然他再难入中原为所欲为。他或许惮忌少林的无苦,但他更加觉得李雪寒可怕。
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今天的杀戮,所以络炎离去他们竟似浑然不知。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了李雪寒的全力一剑。
只有墨毅然知道,李雪寒的那一剑只不过使出了七层的威力。只可惜他一心求死,不然他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这个知心朋友的最后一剑。
八、
墨毅然死了。他死在了他最好的朋友李雪寒的手里。他心甘情愿。
封太平也是一样,也是死在了最好的朋友墨毅然的刀下。但他却死不瞑目。
李雪寒将墨毅然的骨灰埋在黄山之巅,因为他知道墨毅然虽然犯了不可原谅的过错,但他依然是个能够喝一杯的朋友。
所有人都以为墨毅然是败在了他的剑下,但只有他自己明白。当剑穿入墨毅然的胸膛的时候李雪寒才明白原来他只不过是一心求死。在他死前,他说让李雪寒一定要尽力去救他的亲人和妻儿,他们都在刀斩门络炎的手里……
那一刻,李雪寒明白了,所有的人都错了,连他也错了。他也正如很多人一样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他苦笑,但他却没有后悔。他成全了他。
他发誓要为墨毅然一雪这三年的耻辱。
不管少林的渡尘有没有说谎,不管刀斩门的天荡山是否真的是刀山火海,他都要去调查清楚的。
黄昏,又是黄昏。看着这初夏的黄昏,李雪寒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他不禁轻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不仅又想起在不久前封太平去找他的那个情景。转过身,不禁潸然泪下。他早就明白,这就是真正的江湖。
他决心真的重出江湖,这次重出江湖,他一定会去“烟雨山庄”找几个多年前的朋友。
风又在吹,阳光洒在地平线上,竟然显得格外沉寂、孤独。
英雄酒坊的老板花如梦,还是用那只手在擦着桌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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