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三伏,天已热如像蒸笼,阴郁燥热。天空如煮了半晌的一锅白粥,黏黏糊糊的,寡淡而无味。没有一点雨的迹象,只动不动就一身汗。消了的汗慢慢结成一层壳,让你僵硬而慵懒。多盼来一场暴烈的豪雨啊。
记忆里仲夏的雨,总像一位塞北的悍妇,风风火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冷不丁吓你一跳,让你变成落汤鸡。如今这悍妇也南下打工了,并一直留在那里。所以就闹得云贵川那么多的大江小河都跟着一起咆哮起来,让大半个中国那么多的山头铁路通讯都跟着漂动起来,让那么多男人和孩子都跟着鸡飞狗跳不安起来。而留给北方的,就只有这粘稠的阴郁了,如一帮光棍汉们的腥臊狐臭。
其实,云并未走远,从早晨到正午再到夕阳,还那样悬在头顶,阴郁着脸,无声无息,看不出是准备飘走,还是在等待最后的爆发。到日落时分,她终于憋不住了,先是云层裂开一个细缝,后是刮来一阵似有似无的东风,然后窗台上就开始有沙沙的清流,发出无数春蚕撕咬桑叶的声音。到坐在饭桌上,已是一阵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了。在尚来不及关闭的窗缝里,几丝清凉打在手上脸上,给你一丝仲夏久违的凉意。
然而,也许她将威力在南方已施展的差不多了,此刻的雨竟少了狂轰滥炸的暴戾,染了些许南方小妹的雅致。不大一会儿,还渐渐淡下来,噼噼啪啪的雨点变成了飘忽游动的雨丝,简直都有点秋雨纷纷的诗意了。
坐在细雨纷飞的静寂里,看远处的街道,少了很多匆忙奔跑的路人,而多了几个戏水打闹的孩子。再等到三三两两的花伞开始在灯影里飘动的时候,就再也克制不住,也要投身其中了。
下得楼来,才知道伞也是多余的。就这样素面走去,自己也就成了一株夏日的树,也来一洗连日的烦躁。
就着黄晕的光晕,一切都影影绰绰的。有撑着伞卿卿我我忘了走的恋人,有和我一样漫无目的随处溜达的老者,有赤着脚纵情闹水的学生和孩子,还有两个显然是刚从建筑工地下来光着膀子的膀爷。不管是谁,此刻都丝毫不显得粗鲁,反而给人拙朴和纯情的质朴。更多的,还有路边的车,路旁的树,树旁的灯杆,灯杆后的房屋,都一律稀稀疏疏的站着,无声无息的晃着,他们经过一阵夏雨的“洒扫”,都水汽蒸蒸,水水灵灵的,完全一幅崭新的模样!那份神情,都比平常爽快的多,也一律在享受着这片安静和平的雨。
走着走着,也禁不住脱下拖鞋,霎时就从脚心里传来一阵水的抚摸。踩碎一片片路面上的“平湖”,让你总有不断的惊喜。而拖在前面的身影,很像一叶船上摇曳的帆,整个人就漂在风平浪静的小河上了。晃着身姿,你就可以静静体会小河荡舟的宁静与惬意了。
雨还在若有若无的飘着,找不到该用什么词汇来描绘它的姿容。想来,此刻的雨,一定比朱自清笔下的更好吧。她可不是“一下就三两天”的惹人恼的梅雨,而是盼了好久才到的喜雨。她也不是来去匆匆性如烈火的暴戾的夏雨,而是“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斜织着的秋雨。虽然没了“屋顶上的一层薄烟”,却也一样让“树叶绿得发亮,让小草青得逼你的眼”。
在此时此刻,该有一些诗人来相伴吧。是“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的慵懒,还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惋惜?是“桃红复含宿雨”的诗画,还是“隔帘春雨细,高枕晓莺长”的思念?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怅惘,还是“小楼忽洒夜窗声,卧听潇潇还淅淅,湿了清明”的愁绪?如果说这些都已远去的话,那么此刻的你,一定就是那个“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寞的雨巷……”的游子了。
此时此刻,总该有佳人相伴吧。或是一位烟雨江南里回眸一笑的仙女,或是一位丁香样结着愁怨的巧姑。她们就在忽隐忽现里,飘荡在你的脑海,再现于你的记忆里。让你思念,让你留恋,让你迸发一阵枯竭了很久的激情。让你触摸一季的凉爽,看见岁月滴落的时光。让你折叠起经年沧桑的心情,滴落出几句万年轮回相思的梦呓。让你在逝水的年华里,踩出一长串斑驳的岁月和心情。
然而这些也许都是多余的吧。此刻有雨相伴就已经足够了。滚滚红尘,几经风雨。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一切都是转眼烟云的往事。而只有这雨,才亘古不变的循环着,不离不弃的点滴着。淅淅沥沥,如杏花春雨。潇潇洒洒,如渭城朝雨。飘飘渺渺,如边江寒雨。朦朦胧胧,如巴山夜雨。她们总是能浇碎所有的痛,冲刷所有的怨,洗涤所有的龌龊,还给你一个崭新的世界。
溽热的夜,因了这雨,变得甜蜜而宁静。不知道她会持续多久,只知道此刻该趁这份宁静让心休眠。就让这淅沥的雨,轻轻叩响窗棂,和着鼾声,奏一首亘古不变的摇篮曲吧。就在这重重叠叠的节奏里,好好睡一觉,或许还会做个同样有雨的美梦呢。………
于木鱼宅
2010-7-2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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