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随处都在,不一定非要到奈何桥上才能看见。
醒着是界河的这岸,醉着在界河的那岸。睁眼在界河的这岸,梦中在界河的那变。活着在界河的这湘,死了再界河的那端。悟了在界河的彼岸,迷了在界河的这边。
我正走在小镇马贡多的街道上。这里原来是一片未开垦的沼泽地,河水清澈,土房古朴。尽管封闭落后,却也安宁恬静。但很不经意的踩了一窝蚂蚁,结果惊动了全世界的蚂蚁,他们一齐出动,立刻就爬满了我整个身躯。我慢慢躺下,就躺在花园的一条石子路旁。我看得见蚂蚁们正在用尖利的牙齿将我一块块分割,那啃食时的巨响,就如同在啃食野草一样持续而清晰。我清楚的看到我肚皮上一块皱巴巴的皮肤,被七八只蚂蚁拖着,正往路旁一个洞穴中移动。紧接着是我没了一丝血色的心脏,和有很多皱纹的手掌,甚至还有一缕头发。几小时后,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风,这一切眨眼就都消失了。蚂蚁群和我,都无影无踪。这里又变成一片鲜花盛开的花园,好象一百多年里这儿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只有我的幽灵在上空飘荡。
飘飘忽忽的,我看到我的躯壳,还在被一群蚂蚁们抬着,行进在一条仿佛是混凝土铸就的管道里。说管道又不是管道,因为更像隧道。而我的躯体也并没有被分开,而是作为整体被一群小人国的小人们抬着。我此刻正是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鲁萨诺夫。弯曲的隧道,不时的钩住脖子我脖子右侧的肿瘤,只能让胸部更紧的贴着地面。不知道是这躯体的分量,还是隧道的重压,这重荷简直要将躯壳压扁了,努力的拖动这躯壳,就像拖动一袋废铁。然而,瞬间过去,这隧道就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不知道是到了隧道的尽头,还是大了隧道的末梢。我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看到臃肿的蚁后正坐在金交椅上,于是赶紧跪拜下去,三跪九拜还没结束,侧光里就看见蚁后不耐烦的挥了下手,我就被抬到御膳房里了。这里没有刀斧,没有锅灶,只有一群长着更长牙齿的蚂蚁。于是,又是一阵啃咬嚼,又是一阵吱嘎。不大工夫,我就变成了六个凉盘,八个热炒,摆上了蚁后的餐桌。只有那根枪,未经任何加工,只是孤零零的立在餐桌的中央。看着蚁后那么优雅的用餐,我感到莫大的幸福。……
就在蚁后吱吱嘎嘎的幸福里,我飘飘荡荡的飞了出来。四周昏昏沉沉的,看不清此刻的所在,也分不清此刻这个看不清的躯壳是否是不是曾经的我。只知道叮叮当当的雨不知道何时又落了下来,砸在窗台上的花盆里。于是就很羡慕那花叶,它们多好啊,没有牙齿,不会咀嚼,生是这么平和,死是这么安详!而动物生来就有牙齿。而牙齿,本来就是用来啃,用来嚼,用来咬的。
迷迷瞪瞪熬到天亮,闹钟响起来,噌的坐起来,那花园、那蚁群、那隧道都消失了。眼前是一成不变的现实。于是在现实里,你能干的,就是穿衣、吃饭、等车、上班。
变化还是有一点的。在路边等车的时候,真的见到一窝蚂蚁,就如同将我吃掉的那群一样,只数量要少的多。此刻的我,忽然变了。不再是案上的鱼肉,反而是它们的上帝。于是我像上帝一样,怜悯的从嘴里掉下一小片油条。立即就招来了一群热闹的食客。那样子真像在拉着一块肚皮在移动。
就在这一闪念里,心头一阵恶心,就举起上帝的大脚,狠狠踩将下去,还使劲的转了几个来回。于是那块肚皮和那群逗号,就和地球上的土搅合在一起,完全消失了。还好,这次消失的是它们,而不是我,这倒是一种不必承担什么责任的肆意的报复!
说不清楚这一脚下去是一种快感呢,还是一种报负的仇恨,抑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决定千万蚂蚁命运的上帝。自己是蚂蚁呢,还是上帝?在蚂蚁面前自己是上帝,在上帝面前自己是蚂蚁。自己比蚂蚁幸福吗?自己作为上帝,一脚就把蚂蚁踩死了。自己作为蚂蚁,那个踩死自己的上帝,不是也可随时踩死自己吗?也许死在自己脚下的蚂蚁感谢自己的一脚,帮他们解脱了生的忙碌呢?正如这位正要将自己吃掉的蚁后,也许被吃掉,正是超脱的一种仪式呢!
离开那片蚁冢,登上熟悉的班车。不管是蚂蚁还是上帝,在死之前,还是要忙碌,还是要果腹!然后就死去,让别人去盲目,给别人去果腹。这一切都是上帝早就安排好了的,谁也免不了!
想来,活人总是可以随时踩死一些蚂蚁的,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而死人也总归总是要被蚂蚁吃掉吧,不管是整体还是一部分。也许这是你和蚂蚁与生俱来的根本属性。
近来,经常觉得自己的灵魂常出窍,就在阳光下的人群里。看着一个东西,从躯壳里分离出来,轻飘飘的,安详而宁静的,在空中飞行,看见一群群行尸走肉样生活在地面上的累累白骨。他们有的在一个阳间的坟地而挣扎奋斗,有的在为着延迟几天的死亡而一掷千金,有的在为了其实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所谓子孙而劳心费力。甚至有的没了头颅,只是双手提着自己的脑袋,一步一步地走着,一路上还在徒劳的喊:我冤枉,我没罪,......
于是,就更加分不清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人间还是地狱,也不明白晃动的躯壳,究竟是否还有灵魂在其中,抑或刚才踩下的脚印,究竟是在奈何桥的哪边。
于木鱼宅
2010-7-2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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