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　人

剑门若郎[华采仪]

一提到“做人”，特别是中国式的“做人”，那大体意味着世故圆滑，大体意味着青春期的结束，大体意味着真性情的告别。如此说来，仿佛“人”将不“人”了吗？

其实，我倒不想搞得那么深沉而又哲学，也不想用心良苦地搞成一篇系统的大文章，我只是想就一些零星的情思在此写上几笔，随意地说几句，以遣愚痴！

从小，或许是天性的使然，或许是家庭教育的默化，或许社会时代的浸染，我都明确我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有益于社会和人民的人，奉献于我亲爱的祖国！

从懵懂记事直到高中结束，又几乎直到大学毕业，我的这鲜明的做人红线似乎都没有走样，其实，再到后来参加工作，再到后来的读硕以致毕业工作，我的那根做人红线虽不再那么红了，也不再那么鲜明了，但是它依然涌动于我内心，深深地潜伏！

高中时代的我，家境每况愈下，让我目睹了贫穷的可怕以及弱势群体的悲哀，仿佛几千年沉浮的贫富分化与社会和运命的不公正深深地刺痛了我，在我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我莫名冲动地在我课本上写下这么一句：“拯救劳动人民”！

高中师生对我的评价大体是说我人很纯正，勤奋努力，善良助人，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我想这些评价我都当之无愧！因为我所生活的七八九十年代之交替给了我豪情与光明，特别是我青少年之八十年代那种近乎金黄色的环境塑造了我！

大学的无忧无虑，人生的伊甸园，将陷于社会茫然争斗之中的这人生最后的黄金季节，我继续着我鲜明而光辉的人生之梦！然而一次刻骨铭心、完美绝对的爱恋几乎置我于疯狂的理想与现实、灵魂与肉体的分裂与争斗中，这让我深深地感到人是介于绝望与希望之间的存在！那希望曾如闪亮的星辰装扮了我诗意的天空，然而旋即化着了轻烟似梦，我看到了那希望的灯火慢慢地沉沦，在我眼看希望之毁灭的绝望悲情中留下了冰冷刺骨的灰烬，那是一道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惨痛的流血的伤口！或许是我的太敏感，或许是我的太多情，又或许人生不过是悲欢离合之不断转换的情境！

爱情、初恋，一场青春之酣畅淋漓的大雨，那是自我精神爱恋之幻影的毁灭，那是我自小深以为做一个好人之上天最好的安排以及我人世殷勤的最好抚慰！然而生活欺骗了我，命运捉弄了我，冥冥之中的某种残酷撕扯我疯狂的心灵，欲哭无泪，心里却是默默地流血！上天成就了我相对完满的天性和纯美的情境，特别是我所钟爱的师妹亚萍，她在我的心灵，简直就是一个有着羽翼的小天使，一个不朽的小精灵！如果说完美的情人就是你于她的身上同时感到三种情怀：一是母性的那种使你心灵宁静的美，一是恋人那种使你销魂的青春妩媚之美，一是唤起天性里如女儿般召唤你来世的童贞之美！也就是说，完美到你在你恋人身上三位一体地体会到了前世今生来世的轮回，她的身上竟然有你母亲、妻子和女儿这三位一体的不朽元素之完美融合！这是现实的美好结合了精神的不朽力量，才会如此完美！我的师妹她一如林黛玉的小家碧玉与薛宝钗的大家闺秀之奇妙结合，我发现了那巨大的美并且深深地痴迷其中难以自拔！我像一个暴君又像一个魔王般那么焦躁不安，其实我知道我多么纯真善良与浪漫多情，然而我深深地困于时局中的命运徒令我无谓地挣扎，一如盐水久久腌渍我鲜活疲惫的心灵，我只有绝情地抛开这痴恋，挽回我自小以来的英雄豪情以及男人的尊严！最后，我飞蛾扑火似的撞击了存在之墙，以进为退，我的爱恋之悲情表达竟然成为了我撤退千军万马的绝唱，爱而不能，何等的凄美动人！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情到深处人孤独，沉重至极却又轻烟似梦！我梦呓般地想起这些阴郁灰色的念头，同情我孤独无助的心灵。绝不能绝望，人生就当是一个梦，我也要朝气蓬勃英勇无畏地向前，要做就做那一世辉煌的梦境！

其实，我选择了飞蛾扑火，一方面是怯懦，一方面却是勇敢，我放开我爱恋的人希望她能获得幸福美好，把悲伤留给自己，我也莫名要借这飞蛾扑火似的悲情，来拯救男人的尊严，并试图去开辟一个光明自由的未来！我知道我的前路将永怀了刻骨铭心的悲情，永怀了一个大希望破灭时的大悲情之绝望的灰色阴影，但我必须吞噬这一切！

我依然活着，仿佛一个转世的人，又仿佛一个堕落的天神，铭怀前尘，总有情不自禁的黯然销魂，有时也竟如寒冷刺骨的黑夜中的一点点星光或灯火。我遥远地想，魂里梦里，咫尺天涯，总是那一若即若离、似是而非、无情而有情、有情而无情、进退维谷的初恋的画面，她的眼神她的身影依然那么鲜明地感动和牵扯我的身心，痴情缠绵！

我猛吸一口冷气，精神振奋，不禁想起了鲁迅《伤逝》中这样的情境描绘：“屋子和读者渐渐消失了，我看见怒涛中的渔夫，战壕中的兵士，摩托车中的贵人，洋场上的投机家，深山密林中的豪杰，讲台上的教授，昏夜的运动者和深夜的偷儿……。”这是一幅生动的社会生活画面，于我的眼前波澜壮阔的打开了！是的，又如鲁迅先生的名言：“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我是一匹受伤的狼，但受伤的狼它依然是狼！

被命运被权力推过去推过来，这是卑微老百姓的道路，我工作了又学习了又工作了，于摸爬滚打中依然挺立于人世，我深知人世的无常与悲哀，心境也大不同从前！

关于社会，关于人生，关于理想，于现实的沉重与无奈中摸爬滚打，以致头破血流，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又似乎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在这矛盾的风云际会中，一个人不得不又重新整合了他的精神与肉身，与时俱进，沉重的反讽！

从前那些光亮鲜明的理想时常涌动，潜伏于我的内心，但我已大不同从前！

一次和朋友老彭的谈话，说到人生社会，我坚决地说我的最低标准是不做一个坏人！他笑了，他说我依然很理想，他说他最高的追求才是不做一个坏人！我震惊于他的诚实与坦然，对人生对命运，我的最低标准居然在他那里竟是最高追求！

我经历了比别人更为沉重的命运，家庭、爱情、事业、身心等的折磨，而我依然怀着柔嫩的心肠抵挡那人世的风霜刀剑！我想这正是我的文人天性使然吧！

这一二十年的社会变迁，几乎沦于兽道，人与人的心硬碰着硬，经受着史无前例的巨大碰撞，一条急剧变化而沉沦向下的路，是非黑白颠倒错乱，权力密不透风！

人心不古了！人们都在这样感叹。其实人性不过是社会的雕塑，有怎样的社会体制，有怎样的权力结构，有怎样的生存结构，就会有怎样的人性，故而见怪不怪！

我陷入了沉思，我还要继续主动追求我做一个好人的梦境吗？其实，我已经蜕化了不少，与时俱进嘛！我已经说了我做人的最低标准是不做一个坏人！我从主动追求的人生姿态变为了艰难的人性退守！可是，我的身体已经抵着了存在之墙，我已经无路可退！

我不禁想，当好人有好报的价值轰塌，当蝇营狗苟甚嚣尘上，当是非黑白颠倒错乱，当权力密不透风，我柔嫩的心肠岂能抵挡住黑暗的侵蚀，而我的天性又是如此的独立、自由和尊严，这是我始终愿望我的人民要拥有的基本价值，这是现代人权的核心！

我深爱我的祖国和人民，但我却被这时代的爱之困境压抑得窒息和麻木，因爱而疲惫不已，因爱而心痛难忍，因爱而九死一生！爱即是沉重的十字架！

我于是怀疑了人的根本价值，特别是存在的意义，道德的伪善掩饰不住权力和欲望的勾结及其肆虐，中国人骨子里都是“厚黑学”的污浊文化，一种危险的赌博文化！一种庸人的文化！一种奴性的文化！一种邪僻的文化！一种悲情的文化！

我不忍看这些污浊的东西流淌了几千年，我只是感到无尽的悲哀，悲哀以历史的长歌当哭，再演化为抽泣心痛的委顿，再演化为沉重窒息的悲情，我的心变硬了！

我不再以做一个好人为根本价值，因为做好人就意味着牺牲的时代很悲情！我猛吸一口冷气，我坚定了，我不再承受那爱的十字架，我抛弃一切人世的负累，我于我生命的底里积聚能量，我宣布我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生活之强者！不再挥泪于悲情的人世间！

2010、7、26于嘉州有感而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