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大自然的灵物。听雨,实际上就是人们对大自然的一种理解和欣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动内容之一。
记得第一天上学前班,天下着雨。我撑着伞,母亲背着我把我送进学堂。我回避众多生疏的眼神,默默地坐着发呆。那个时候,耳廊里响起雨声。滴滴答答地落在屋顶的瓦片上,那是多么清脆的声响,多么美妙的旋律。母亲还没有回家,在黄油伞下等待。雨落的声音,仿佛她的心跳,焦躁而又急切。听着窗外雨声不断,我玩弄着手中的铅笔,迷茫地不知所措。
求学的路途上,每当窗外下起雨,不管我身在哪里,听着雨,我的心绪便如雨纷飞。雨声如唠如叨,是母亲挂念的心语;雨声如织,是谁挑灯夜补衣?闭上眼听着雨,我仿佛看见一位老人身披雨衣,推着自行车在泥路上蹒跚地行走。泥巴裹满裤腿,气喘嘘嘘,老早地静立在屋檐下等待。多少次了,翻开日记本看看,有多少个雨天就有多少次等待,这份爱一次都没迟来。雨天是母亲的怀抱,是父亲的胸膛,是我疲惫的心寻求歇息的地方。
在我二十三岁以前,这是我听雨的唯一心得。
随着岁月过往,思想渐渐成熟,而听雨愈加成为一种习惯,喜欢被雨天这样娇惯着。听雨的时候开始胡思乱想,试图去真正理解和欣赏这个大自然的灵物。明代著名诗人和书画家沈周有篇短文叫《听蕉记》,是对听蕉这一行为的哲理思考。不足两百字的文章,却带给我无尽的启发。蕉可听雨,这个不难理解,蕉为什么可听?一般人可能不会去问这个问题,但沈周进行了思考并作了解答:这是“动静戛摩”的结果。沈周还认为,听蕉又与人的耳朵有关,不同的蕉声,在人的耳朵中会引起不同的想象,这又是“听者之妙”。最后他说:“有所得于动静之机”。此“机”就是造化,就是自然规律。相比之听雨时,雨出无心,雨动人静,听者有意,听雨自然趣味横生。
学会听雨,学会理解。初听春雨随风入夜而润物无声,然并非所有的人听到这样的雨声会感到愉悦。“春雨如膏,滋生万物。黎民喜其润泽,行者恶其泥泞。”比之人生,何尝不想路途坦荡,阳光明媚呢?索性风雨兼程,经历一段曲折,品味一段艰辛,殊不知风雨过后便是彩虹光芒万丈。成功背后埋藏着太多失败的苦痛,人生苦乐参半,这是自然的规律。以我观物,物物皆着我之色彩。听雨,需要静心,需要一种平和包容的心态,卸下烦恼去细细聆听大自然真切的声音,抛开忧伤去慢慢理解人生百态。听雨,理解文人*客的苦闷心情,或“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的羁旅失意,或“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孤寂清愁,或“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的深情悼念,一场雨带走人世尘埃,一场雨洗尽道道伤痕。听雨,学会理解一个时代,理解没落。或“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的神伤,或“风雨迷神路,山河尽国殇”的悲恸。一场雨过,旧时代不再飘摇;一场雨过,又催生了新的希望。
学会听雨,学会欣赏。苏轼有首词叫《定风波》,写的是某日沙湖道中遇雨,同行皆狼狈,自己却不觉,故作词以述胸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听着雨横风狂,也许有人会倍感伤心和苦闷。其实只要你学会欣赏,你会和古人一样获得一种超脱的胸襟。穿林打叶之声要听,还要感悟诗人开阔的胸怀。清代郑文焯《大鹤山人词话》中评点说:“此足徵是翁坦,荡之怀,任天而动。琢句亦瘦逸,能道眼前景。以曲笔直写胸臆,倚声能事尽之矣。”听,雨声剥剥滂滂,如珠倾落,如马奔驰,苏轼却无所畏惧,任凭风来雨去,大丈夫欲成大事不正是需要这样的气质吗?学会用极反的角度去欣赏,眼前的困难不再是困难,未来的阻碍将不再是阻碍。
学会听雨,学会舍弃。雨声无情,听者有意。正如沈周所言,雨声“如僧讽堂,如渔鸣榔”,是有所取舍才能听出来的奥妙。有时嘈杂扰扰,有时温润绵绵;有时暴躁滂沱,有时阴郁蒙蒙,取其悦耳之音而听之更觉沁人心脾。《红楼梦》里曾提到,林黛玉说她最不爱李商隐的诗,但却偏偏只喜欢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这是为何呢?听雨有听雨者的孤独,听雨也有听雨者的闲适,取舍不同,感受不同。残荷已老,等待它的是不久而来的凋零,荷叶枯残的时候它身边的“同伴”早已是七零八落了。听着雨打残荷,想象一种气氛:凝重而引人深思。林黛玉听到残荷落雨,也许是孤独的心境,也许是在大观园里闲适的心情。人生无常,纷纷扰扰。懂得一点舍弃也就少了一点纠缠,懂得一点舍弃,心灵就多了一些空间。雨荷如此,人何以堪?
听雨,是一种生活情趣,在听雨中感悟人生,在听雨中解读生活;听雨,是一种自然的追求,沉浸在听雨中思考,沉浸在听雨中享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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