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河潺湲流过村庄,两岸多的是杨树、柳树和刺槐,高大魁梧,遮天蔽日。夏日的黄昏,蝉的幼虫是金黄色的,从树下湿润的泥土里拱出来,慢腾腾爬上树干,爬上树梢,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空洞。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它们就在树的高枝上孵化出成虫蝉。刚孵化出来的蝉是白色的,如同欧洲少女的皮肤,翅膀却还卷曲着,一副娇懒无力的模样。这样的蝉见了树林里的微风,见了枝条缝隙漏下的阳光,皮肤很快就变成刚出土的小草一样的嫩绿,翅膀也随风舒展开来,很平整,光滑透明,似乎微风一吹就碎掉了,事实上很柔韧。这就是所谓的“薄如蝉翼”。大约半个小时,蝉就完全硬朗了,雄性就抓住树枝永不疲倦地“吱吱”叫,雌性的却终生缄默不语。雄性肚子上有开口的舌簧,雌性的却没有。人们从树下走过,警觉的蝉往往突然噤声,撒一两点尿,刷地飞到另一棵树上去了。一只蝉鸣啭声音不大,但是蝉最喜欢在有阳光的时候集团军式鸣叫。蟹河两岸数不清的树木上数不清的蝉一起鸣叫就有些聒噪了。
蟹河两岸的人们把蝉叫做“知了(发音遮柳)”,把蝉的幼虫叫做“知了狗(发音遮柳狗)”。
小时候,山里的孩子们最喜欢做的工作是到林子里捉知了。
第一种方法是空手逮知了狗。吃罢晚饭,夜空一片漆黑,大人们在河边沙滩上乘凉、说古,孩子们提着马灯提着洋铁桶三五成群吱吱咋咋结伴去林子里。这个时候勤快的知了狗已经爬到树干的中间,用手够不着了;懒散的知了狗却刚刚开始自己缓慢而漫长的旅程,孩子们用手捏下来扔进样铁通里就是。一棵树干上捉一个两个不等,最多的可以捉到十几个。不到两个小时,洋铁桶就满了,在孩子们的马灯照耀下无奈地蠕动着。孩子们欢天喜地跑回家,从河边叫上母亲回家给他们搁上一点油盐炒了吃。火候好的时候一咬嘎嘣脆,满口余香。
第二种方法是粘知了,必须在白天进行。首先搞到半碗麦面,用水和成面团,用力在案板上揉搓,揉出劲力。然后洗掉淀粉,到水清了的时候,剩下的只是淡黄色的生面筋,已经没有多少了。摘两片光滑的杨树叶包裹起来,搁到胳肢窝里暖着。生面筋有个特点,见了热气愈发有了粘性。钓竿一般是竹子的,至少3米长,顶端绑上长一米左右的细枝条,棉槐枝条最好,柔韧,也不发颤。枝条最顶端缠上棉线,成一个线疙瘩。这种线疙瘩上最容易挂上面筋。到了树林里悄悄站在树下,在钓竿上挂面筋,树枝上的知了浑然不觉,还在自顾自吱吱叫着,很得意。悄悄举起钓竿,屏住呼吸,钓竿顶端的面筋一触到知了的翅膀,它便被黏住。知了哀鸣着挣扎着,但是越挣扎被粘得越结实。钓竿落地,知了也就被逮住。如果有帮手帮助从钓竿上摘下粘到的知了,一个中午可以捉到300个。只要耐心,这种方法成功的几率很高,因为钓竿顶端目标很小,不易为知了发现。80年代以来山里孩子们往往用竹竿和塑料网兜,目标太大,还没有到知了近前就被发现,“吱”的一声就飞走了。
第三种方法是照知了。这必须在没有月光的晚上,天越黑越好。三五个小孩子结伙,抱上柴草,最好是破布和柴油。到树林里寻找一块平坦的空旷地,燃起大火。胶东气候比较湿润,绝不用担心树林失火。然后众小孩分头用木棒或者头猛砸树干。树上的知了受惊,扎翅膀便飞,然而知了的趋光性使它们只飞向火堆。往往烧坏了翅膀,在地上徒劳地扑棱挣扎,被逮住。也有聪明的知了掉下来趴在草棵子里一动不动,孩子们四处搜寻不着,第二天白天重新飞上枝头,过一劫的。但是,聪明的知了毕竟是少数。这种方法有些像希特勒对付犹太人,一天晚上往往可以捉住1000多个知了。
逮知了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绝不能过立秋。立秋后,天气变凉,知了肚子里张了一种硬硬的斑块。山里孩子管这种斑块叫“麻闪”,味道很苦,不好吃的。
相比较而言,比较好吃的是知了狗,而不是知了成虫。知了狗经过油炸外焦里嫩,特别香。而知了成虫皮太厚,即便经过猛火煎炒,厚皮也很难去掉,吃多了肚子里毛毛的,胀胀的。
中原地区有树木的地方就有数不清的知了,各地的称谓不太一样。胶东叫“遮柳”,鲁西南就叫“知了”,鲁西南叫蝉的幼虫为“知了猴”或者“杜拉龟”。在曲阜读大学本科的时候骗女同学阿西说:我们胶东蟹河两边出产一种叫做“遮柳狗”袖珍小狗,全身金黄色,煞是好看。阿西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艳羡之情,央求我无论如何暑假后给她带回一只。假期结束了,我给她带来了一饭盒“遮柳狗”。
阿西捧着这一饭盒“遮柳狗”整整哭了三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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