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孤独的人依然是可耻的
——读蒋勋《孤独六讲》
每个人都是被劈成两半的一个不完整个体,终其一生在寻找另一半,却不一定能找到,因为被劈开的人太多了。这是柏拉图《殇宴》中一段著名的寓言,也被蒋勋在书中多次引用。引用是为了说明:人在本质上就是孤独的。这个命题也可以换个方式来表达:孤独是饱满生命的开始。
而在我们所受的传统教育中,孤独往往是与不合群、特立独行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的。既然饱满的生命是从孤独开始的,为什么中国人不允许孤独,为什么会逃避孤独?蒋勋通过情欲孤独、语言孤独、思维孤独、暴力孤独、革命孤独和伦理孤独这六种分类对传统的儒家思想进行了反思。
蒋勋生于西安,长在台湾,曾受教于著名的左翼乡土作家陈映真,后来留学法国。能够看出,传统与现代、保守与激进,中西各种哲学思想都对其产生过影响,而影响最深刻也最让其执着的当然是儒家。虽然书中蒋勋提到的哲学流派林林总总不下六七家,但在我看来,不过是主客两类。儒家思想是主。其余的诸如庄子的道、公孙龙的名、萨特的存在主义,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以及黑格尔的逻辑学都是客,都是为了对儒家思想这个主体进行反思服务的。仔细分析这些客体,不难发现其中又可分为两个谱系:庄子之道、存在主义、无政府主义都包含着对个体自由的崇尚;名家、逻辑学、实证主义的共同之处就在于对既定的结论持怀疑态度,换句话说就是注重科学的考证。蒋勋从自由和科学的角度对儒家传统思想进行反思无疑可以看做是“五四”启蒙的一种延续,也体现出他作为一名真正知识分子所应有的人文关怀和文化忧虑。
千年以降,儒家思想始终牢牢地掌控着中国的话语权。通过权威强制与民间的约定俗成的混合及不断填充,通过从被动到自愿自觉的流变,它所构建的价值道德伦理体系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行为礼仪规范早已成为既定的结论和标准渗透进每个中国人的意识内核。坐如钟、卧如弓、站如松,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工作要有工作的样子,从孩提时代我们的思想和行为就被诸如此类的定理和秩序所约束、左右,并被作为好坏的衡量标准。但是,为什么不可以四仰八叉的睡觉?学生为什么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很少有人去思考去怀疑。即使偶尔产生怀疑,但也会在一片苦口婆心的劝导或是拳棒交加的教训中“回归”。
西方汉学界认为,中国儒家文化的核心之一是身份认同,是从人际关系中来确定个体的价值。个人不被认同则被称之异类,被称之为离经叛道。想要被认同,就必须主动或被动地去被同化,必须把那些可能会不被认同的思想和行为隐藏遮蔽。纵观中国历史,唯有在老庄相对盛行的魏晋时期和弥漫着浮糜气息的晚明,才出现过几个特立独行的狂徒。但他们的啸傲只不过是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转瞬间便被无边的海水淹没。即便是现在,身处某一个群体或是环境中,又有谁愿意成为异类或是局外人呢?儒家传统思想最大的副作用,或许就是这种因过分注重身份认同而产生的对个性自由的桎梏、对思考创新能力的摧残。为了被认同而不得不放弃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力,这也许就是孤独的原因。
人的本质是孤独的,当然不仅仅指中国人。美国作家理查德耶茨有一部短篇小说集《十一种孤独》,写的都是些普通人。他们想要进入某个世界,却遭到拒绝,因而不可避免地陷入孤独、失落和绝望。看来,在人欲、物欲高度膨胀的当下,孤独感已经成为
“孤独是思考的开始,要学会享受孤独而不是逃避,想要快速打破孤独只会造成更为巨大孤独感”,这个道理我懂。“一个和谐的社会应该是以独立的个人为单位,先成为一个可以充分思考、完整的个人,进而谈其他相对伦理的关系”,这个思想我完全赞成。但,做起来很难。
社会进步已如斯,自由科学旗高悬。在对鲁迅、切?格瓦拉高山仰止的同时,有几个人愿意以他们的方式生存?
所以,虽然我会感觉到“激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虽然我讨厌自己和别人的喋喋不休,虽然我迷惑于暴力合法与非法的界限,虽然我很鄙夷那些既得利益者的虚伪堕落,虽然我对某些所谓秩序、伦理深恶痛绝,但我还是会在张楚声嘶力竭的呐喊中自欺欺人:大家应该相互交好,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正如蒋勋在自序中的喃喃自语:我的《孤独六讲》在可懂与不可懂之间,也许无人聆听。
这究竟是谁的悲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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