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的山下,贫穷的村子,只有村口的老树是茂盛的,是葱郁的,开着一串串香得嚣张,白得扎眼的小花。
在过去的无数个饥饿的日子里,就是白得扎眼,香得嚣张的小花混在煮熟的树皮里填满我的胃。
而在那开满了白得扎眼,香得嚣张的小花的树下,竟还有人。
人是熟悉的。
熟悉得心痛。
他,他怎么在那里?
他,他怎么会在那里?
他,他怎么可能在那里?!
他现在应该在江南,在江南霹雳堂的花园里,握着刚与他新婚的雷大小姐的手,或数彩云飞,或撷庭前花,或临风揽红袖,或煮酒论英雄。
他若不在江南,不在霹雳堂,那么就应该在边城了,去调查边城西方三十里那失落的小镇里吸血鬼伤人的事情,他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他要做的是英雄。
他在哪里都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除了我生长的那个村子。
然而,他偏偏在那儿,偏偏在那儿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他,看着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他手里的剑。
那是我的剑,慧剑,曾经是我的。
我冷笑。
我转身。
我在转身之后。
我流泪。
挥慧剑,斩情丝。
有挥慧剑的力量,却没有斩情丝的手段。
酆都城的城门在我面前缓慢地打开,我走进去,却仿佛回到了长安。
一条笔直的街,街的两旁是人家,是店铺,居然还很热闹。
走到街的尽头,就是一座宫殿。
阴气森森,鬼气重重。
我喜欢这里。
我意外,
阎君。
十殿阎君。
有判官。
却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陆判。
阎君:“殿下何人?”
“孟情。”
阎君:“查查她的命盘。”
一阵书页簌簌声,有个尖而刺耳的声音:“回阎君,孟情滇边人士,一生惩奸七十一人,曾伤良善若干,但无一伤命,享年六十八岁,无疾而终。”
阎君似是皱了皱眉,望向我:“你看来年纪尚轻,阳寿未尽,缘何来此?”
我笑,声音干涩:“每个人都要来这里,迟一些,早一些,有什么希奇?”
阎君:“你还是个活人,你必须返回阳间。”
我又笑,冷笑:“不想来的非来不可,不想走的却不能不走——这就是轮回?!”
阎君诧异:“你想留下?”
我直视他:“我不想走。”
阎君:“你如果不走,就不能再轮回,不能再转世——你知道吗?”
我大笑,拒绝回答!
森罗殿上死寂。
我的笑声回荡了很久,才隐隐地散去。
阎君看着我,目光阴冷:“你若留下,你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
“……”我看着他。
挑衅。
“你必须放弃的,是你的前尘。”
前行,是奈何。
奈何,就是奈何桥。
桥上有一个老人。
每一个过桥的人都必须喝下她熬的汤。
她,是不是“孟婆”?
喝了她的汤,就可以与前尘彻底地别离?
判官告诉我,我不能喝这汤,我要留下,就必须靠自己与前尘别离。
我站在桥头,看着判官走上去,在那鹤发鸡皮的妇人耳旁轻轻地说了句话。
判官直起腰的时候,老妇人便向他深深地一拜,喝下一碗汤,转身跳下桥两旁的六个圆窟中的一个。
判官走向我:“从今以后你就是‘孟婆’,‘孟婆’就是你——这六个圆窟是轮回窟,落入它,便到了来世,你现在就去工作吧!”
我走过去,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判官,我来时没有堕入三途河的弱水,是不是因为,我给了摆渡人一枚青蚨?”
判官笑:“人间无处不黄金,幽冥何故能免俗?”
我也笑,我应该早知道的,如果只有灵魂澄净的人才能渡过三途,才能轮回,那么,人间又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恶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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