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陌生城市的街头,突然有琴声传来。“拉……,锁拉发米来……”那琴声低婉哀怨,曲调悲怆凄凉,如泣如诉!小时候就常听大哥演奏这乐曲,太熟悉了!是的,那就是瞎子阿炳的遗曲——《二泉映月》。
大哥酷爱二胡。大哥不仅演奏技艺高,而且制作二胡也很在行。走进他的卧室,就能看到墙壁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二胡和京胡,那都是大哥自制的。在那个年代,家里的条件有限,买不起专业二胡,大哥便从山上砍来楠竹,截取一节粗壮的,剔去青皮用蛇皮蒙住一端,装上琴杆和牛筋线,再从棕树上抽取长长的棕丝,用小竹子一绷就是琴弓,如此一折腾,一把土二胡就大功告成了。那些土二胡虽然谈不上什么音色音质,但足以满足乡下人自娱自乐的需要了。后来,小镇上能买到马尾琴弓和钢丝琴弦,大哥做的二胡就更上了档次。
村里有很多大哥的同龄人,他们总会忙里偷闲,聚集在一起演奏二胡。演奏的曲子大都是一些民间小调,用如今时髦的话说,应该是原生态的曲谱了。那时我还小,先是最忠实的听众,后来在大哥的影响下,也爱上了二胡;经大哥悉心指导,终于学会了一些基本的技法,但技艺不精,只能勉强凑合。每当逢年过节时,乡镇里组织文艺出演,大哥便是首席二胡乐手;若大哥事忙,我就成了替代。参加工作后,忙于事业的打拼,没有再坚持练下去,琴技也没有长进。
村里的人爱二胡,目的只有一个——娱乐。象“二泉映月”那种难度大的乐曲,也只有为数很少的几个人能演奏。我没能学得大哥那样的琴技,却听熟了大哥演奏的乐谱,总觉得那乐曲很凄凉。后来才知道,那乐曲是一个以卖艺为生的盲人阿炳所作。阿炳一生坎坷而悲惨,他幼年丧母,成年时又双目失明,不得不流落街头,顶风冒雪卖艺为生,饱尝了人间的辛酸和苦难,那乐曲就是他痛苦和悲伤的情感流露!打那以后,每每听到“二泉映月”的琴声,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阿炳流落街头,饥寒交迫,顶风冒雪卖艺的凄惨情景,心里总有一种酸楚的感觉……
没想到,在这陌生的城市街头,又听到了那悲怆凄婉的琴声!我先是一惊,继而好奇。于是循着琴声望去,只见满街都是行色匆忙的人流,来去匆匆的脚步。再细细搜寻,不远处,一个老头佝偻着背,坐在台阶上,一把二胡握在手中正悠悠地拉着。随着乐曲的节奏,他那佝偻的身躯一起一伏地微微摆动。走近了,细细打量,老头衣衫褴褛,头发长而杂乱,满身脏污,身旁摆着一个蓝色的塑料小桶,里面有几枚硬币和几张零钞。看着眼前的个这老头,我心中怦然一惊,这不俨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阿炳吗!他那凄凉悲怆的琴声,从密密扎扎的人群中挤了出来,透着几分悲凉,却没能让行色匆忙的人们放慢来去匆匆的脚步!
我掏出一张十元钞放入老人身边的塑料小桶里,算是对阿炳的同情和怀念!
某日,我和妻子从广州三元里地铁站下车,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涌上电梯。刚出站检口,在喧闹声中又听到隐隐约约的琴声。我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也许因为地厅里有回声的原因,未能辨别琴声究竟来自何方?踌躇片刻后,径直地朝c出口走去。越往外走,琴声越清晰,于是驻足静听。一阵凄切哀怨的琴声从远处传来,啊……又是“二泉映月”!再细听,演奏者技艺很高,且琴的音质音色非常好;二者完美配合,将阿炳的“二泉映月”演奏得如泣如诉!
我加快步伐追着琴声寻去,在c1出口的拐角处,终于找到了琴声的源头。那里,一个中年男子盘腿坐在地上,目光流散,满脸漠然,娴熟地拉着手中的二胡。那凄凉悲怆的“二泉映月”,从他的指尖轻轻流出,空气中仿佛都变成了触手可及的音符。男子脚边的琴盒里,散落着几张零钞。我十分纳闷,这男子有如此高超的演奏技艺,缘何在此卖艺,以赢得路人那五毛、一块的舍施,岂不可惜!
想到这里,我脑海中瞬时又掠过那组镜头:贫病交加的阿炳,他右胁夹着小竹竿,背上背着琵琶,咿咿呜呜地拉着二胡,冒着鹅毛大雪正迎面走来……我禁不住心中一阵寒栗,眼前,岂不也是一个流浪于异地他乡的当代阿炳吗!
耳边,“阿炳”的琴声依然在荡漾,我分明听见了:
“啊!
流浪的人,
眼前的这个世界,
她呀,她不属于你,
你只是漂泊流浪的人,
哪里才能容你扎下根!……”
那琴声终不能让人心情宁静,我的脚步也越发沉重。妻子好似看出了我的心事,忍不住打趣地说:“哪一天,你也背上一把二胡,像他一样伴着琴声去流浪!”听了妻子的话,我很惘然,也很心酸!我何尚不与他一样,在漂泊,在流浪!纵然能有阿炳那样精湛的琴技,又能作出绝世的乐曲,为了生计,除了四处奔波,又能若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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