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小妹在跟我讲她爸爸的故事。
她的爸爸是一名军人,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几乎走遍了全国各地,也一直过着一种军人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直到几年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才回到胶州湾畔的家乡安定下来。
我见过小妹的爸爸。这是一位慈祥的中年人,国字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宽宽的额头下面蕴藏着无尽的智慧和刚正不阿的精神。我没跟他打过交道,却在心里尊称他一声老师。老师一生戎马生涯,他用自己的汗水换来了无数的光环。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的书法。他的书法飘逸灵秀,同时又刚劲有力,笔锋如剑出鞘,峰回路转之间无不透露出胶州湾畔的汉子所特有的那种粗犷情怀。
小妹说她爸爸是为了她才回到这儿的。
我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两个字:家乡。叶落归根,无论怎么说,这里都是老师的家乡啊!
我不知道老师心里真正的想法,脑海中却回到了我自己的童年时光。
那是一个不大的小山村,排列得还算整齐的两列房子里住着总共不到八十户人家。这里水资源丰富,周围到处都是甘甜的泉水和清清的溪流,成群的鱼儿一年四季都在不停的游来游去。到了夏天,村东头的树林变得郁郁青青,各种鸟儿和知了比赛似的不停的叫着。西面村口的三棵大柳树则是大人孩子们的天堂。庞大的树冠遮出了大片的荫凉,到了中午,热得睡不着觉的人们便拿着马扎和板凳坐在树底下话家常。老男人手里摇着芭蕉扇,年轻人手里则很时尚的拿一把纸扇。记得有个邻居的纸扇上面题了一篇《岳阳楼记》,好奇的我便拿过来很有感情的朗读:“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每当这时,便有很多人夸我,说这孩子学习好,识字多,上小学就能读懂这么深的文章。坐在旁边的奶奶是最开心的,仿佛连地上的针线笸箩里装的也全是她孙子的荣耀……
我在这一片碧水蓝天中长大。
记忆中,漫山遍野仿佛全都是搞农业学大寨的人,家家户户的大人们都在山里劳动,我在不知不觉中便成了孩子王。每天,手里总是抱着一摞掺着红豆煮熟的地瓜干,一边吃一边领着一群孩子乱窜。村里没有幼儿园,也没有玩具,我们只是漫山遍野的疯跑,跑累了,随地一躺,接着就睡着了。现在,妈妈还经常说:“有好几回都是在地瓜垄里把你找到的,也多亏找到了,否则让狼给叼走了也不知道呢!”
实行了包产到户以后,我进了学校。记忆跟随着生活开始变得简单,一条乡间小路上,我的脚印在露水中由小变大,由浅变深,最后又慢慢的由深变浅,慢慢的被岁月抚平在记忆里。
小村有着我十八年的回忆。
当我第一次坐上公共汽车,望着小村在道路两旁的法桐树当中越来越远,心里便升起一种别样的感觉。我知道我长大了,小村也知道我长大了。那条清泉下的溪流默默的送我离开的时候,小村也含着依依不舍的眼泪悄悄擦掉了我的名字。
同其他人一样,我在小村的依恋当中迈着坚毅的步子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是个未知数,让我在风雨中不停的探索了多少年,至今仍在探索中。
小村呢?
这些年,我每年都回去过,但都是来去匆匆,从没有好好的停下来再去仔细看看。只是在偶尔的一瞥中,发现当年的三棵大柳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崭新的瓦房。田间地头的溪流早已停止了流淌,清清的泉水也已经干涸。在一片袅袅炊烟当中,我突然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奶奶的针线笸箩。当年,那个装满了她孙子荣耀的针线笸箩,如今装满了我的记忆,随着奶奶一起走了。
小村依然存在。
这个曾经养育了十八年的地方,如今我却回不去了。我的户籍已不在那里。
我还没到叶落归根的时候。往日的记忆依然在记忆中流淌,但只能是记忆;外面的世界依然是个未知数,我还得在探索中走下去。前方,还会有风雨,风雨中或许我会走得很累,累的时候还想在当年的地瓜垄里躺下去,什么也不去想的睡一会儿。然而,妈妈却不会再来抱我回家。妈妈已经老了,她只能在那个小村里,每天和爸爸一起,望着黄昏的斜阳默默的念叨和牵挂。
然而,叶落归根的时候呢?我又该落往何处?
城市里繁华的霓虹灯终将不能取代小村夜的宁静,来往的汽车喇叭声永远比不了田间的蛙鸣,午夜梦回的时候多少次从那条乡间小路上再次走过,坐在柳树下,仿佛又听见鸣蝉和鸟儿合唱的歌。
家乡。乡间的老家。
老师伴随着他潇洒的书法潇洒的回到了胶州湾畔的老家,而我呢?或许,对于我来说,老家就是老师手中写不完的书法,是小妹用相机描绘不完的山水画,是我梦里永远吟唱的一首歌,歌声中飘荡着无尽的牵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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