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篱边探首”的陌生人，想偷看这“深闭的院子”中是否依然生长着不败的鲜花。

——-——扬之水

粗览《夏日的味道》征文，篇篇上乘。操觚者，皆为烟雨名家，文苑骁将，我自命文坛槛外之人，本无附庸风雅之意，奈何奖金丰厚，加上书生酸气尚未完全洗净，难免要舞文弄墨一番，权作蛙鸣蝉噪，给夏天的烟雨，添一点嘈乱和热闹。　

征文的题目颇见诗意，但用杂文闲扯，难免有“雅的俗”讥诮之意。这也是为什么杂文里征文寥寥可数的原因之一吧？而散文和诗歌则风起云涌，你方登罢我上场，煞是热闹。于是，也就不顾“下里巴人”的泥巴味，在暑气蒸人里对着夏天胡侃乱弹一番，就算是为杂文论坛抛砖引玉吧。

欲说夏天的味道，必先说清“味道”。味道是指鼻子所闻到的气味和舌头所品尝的滋味。当然人是高级动物，人有丰富的情感和语言，自然也就有了独一无二的情味。所以说，夏天的味道，实际就是人的情感、嗅觉、味觉所感受的夏天的味道。

要写出夏天的味道实在不易。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感受味道的主体，当然是超越万物的灵长——人。而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且不说其他，就说味觉和嗅觉，同样的味道，不同的人闻尝起来，是不同的。达芬奇曾经说：“在太阳光照射下的绿叶呈现七种颜色”，但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真能看到叶面上的七种颜色？不仅视觉如此，其他感觉器官也有云泥之别。嗅觉和味觉特别好的，天生就是当美食家和品酒师的料，世界上最好的酒菜首先要被他们品尝,再好的酒菜得人家说好，那才是真的好。否则，即使吹得天花乱坠，人家也不买账。知道不？这就叫权威，你不服还真的不行，谁叫人家鼻子灵味道真呢？最惨的是那些由于某种原因而丧失味觉或者嗅觉的人，面对佳肴美味，却味同嚼蜡，你说痛苦不？

芸芸众生，理应平等。但现实生活中却没有平等。就以味道而论，味道的种类很多。酸甜苦辣咸，应有尽有，古人曾说：五味使人口爽。我却总有些怀疑。譬如说苦味，在吃够了大鱼大肉之后，偶尔来一顿苦味，确实惬意无比。但是，如果一个人每天饥肠辘辘，却只能以苦菜为食，这种时候就很难有口爽的感觉。对此，我父亲最有发言权。父亲至今，对各种野菜的苦味和涩味记忆犹新，如数家珍，这全得“感谢”三年自然灾害，让我父亲得以每天靠野菜果腹。所以直到现在，父亲每每谈“苦”色变。每当孩子有点挑食，父亲总要讲自己吃糠咽菜的那段历史，想对孩子进行忆苦思甜教育，可惜孩子并不能完全领会，偏说苦瓜味好野菜味香，要重受二茬苦再遭二遍罪。虽说“子不教，父之过”，但是俗语说：众口难调，口味这东西，还真不是教育出来的。所以说，每个人对味道的感觉不相同，夏日的感觉就难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相比味觉，嗅觉的味道则比较复杂，据说，人类大约能分辨1200种以上气味；但我印象中似乎就是臭和香两种气味，其他气味则相对迟钝。相比较而言，女人的嗅觉比较发达，所以，女人喜欢讲卫生、搽香水就不足为奇了。而男人一般被称为臭男人，也就可以理解了。嗅觉和味觉的感觉有时并不一致，譬如说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却香”，如果哪一天要对孩子讲“对立统一”的原理，臭豆腐倒是个好例子。如果将此辩证法的原理加以演绎，臭豆腐的道理倒和男人相似。不信，你看，无论女人怎样骂男人臭，男人却是女人的最爱——女人爱打扮，归根结底还是为悦己者容嘛。这“悦己者”，当然不是指女人。似乎，扯得有点远了，印象中，烟雨可是女人“治国”，从执行官到编辑，绝大部分都是巾帼，一不小心得罪了她们，“馅饼”砸不到头上倒也罢了，若是因性别歧视而遭封杀，那可是得不偿失的“大事”了。

古人曾说：久住芝兰之室不闻花香，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说明人在一个环境里呆久了，就会对某种环境习以为常、熟视无睹。这倒不一定是嗅觉的衰退，是习惯成为自然的结果。哲学上有句话“存在即合理”，并不是说，凡是存在就是应当的、正确的。也就是说，我们切不可因为长久住在某个环境，而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合理的，是世界上“最正确”的味道。相反，一旦出现了某种不同以往的独特味道，大家就会很反感，甚至排斥。这个道理有点和文化相同。譬如说我们有几千年的儒家文化历史，我们就会习惯以儒家的观点为经典，凡不符合儒家学说的，就坚决抵制甚至批判。譬如说一些中国式逻辑，如“民主不适合中国国情”这样的言论，很多人就信以为真；究其原因，可能和中国拥有2500多年的专制历史有关，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专制的政治，所以难免见怪不怪。如果换作一个逻辑发达的国度，这样的蠢话就会让人笑掉大牙。所以，我想如果大家肯动脑思考一下，也许就会发现，有些习惯并不一定合理，凡不合理的，我们就得想办法改变。

话归正传。味道这东西，除了天生的嗅觉和味觉外，还与人们所处的社会阶层、生活境遇有关。人的生活境遇不同，所感受到夏天的味道，也不会相同。《水浒传》里有“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的诗句，可见，同样面对酷暑夏日，农夫和公子王孙的心情迥然不同。现实生活也是如此，譬如说，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农民工，在酷热的夏日工地里，喝一瓢冰凉的自来水，或者吃一根廉价的冰棍，那是他经常感觉到的夏天的味道。而小资们则在空调下享受脆甘可口的西瓜，或者酸甜的冰淇淋，那是他们大部分时间感受到的夏天味道。那些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生活的大款，对夏天的感受我们不得而知；偶尔在电影上看到，那些白马王子驾着游船，在夏天蔚蓝的大海上泛起一道道啤酒般的浪花，那滋味恐怕非一个“爽”字能形容。可见，感受的主体不同，夏天的味道自然不同。

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生阶段，感受到的夏天味道也不一样。我印象中的童年，夏天就是洗澡捉鱼粘知了的快乐，那微带着淤泥腥味的河水和杨柳叶上清露的清芬，是我记忆中的夏天的味道。而今物是人非，市场上知了，还有活蹦乱跳的小鱼，价格猛窜，但无论怎样煎炸烹煮，却再也品尝不到童年的夏天味道了。人生至此，难免有天地过客、人生如梦之感，不由人唏嘘感叹。笔者行文至此，忽然惊觉，这已经是由夏天而生的情味了。

世间情商最发达的，恐怕就属那些喜欢吟花弄月的诗人，他们的感觉应该是最灵敏也是最丰富的，因而他们比平常人平添了许多美好的情感体验，反过来，也因此要格外承受许多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所以，绝大多数真正的诗人是痛苦的，古今中外，以自杀而结束生命的诗人不胜枚举。生活中，一片叶子的飘落，让他们长吁短叹，一首缠绵悱恻、低回忧伤的歌曲，让他们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甚至生命中偶尔飘过的烟云，也在诗人的心上留下响亮的回声。因此，诗人是最多情的，也是最多愁善感的，这不，我的朋友西子（烟雨里的西子很像上个世纪的胡适，很多人都以我的朋友胡适之自居，都为有胡适之这样的朋友而骄傲）就打算写关于友情、爱情和亲情的三部曲。

也难怪，夏天是个热烈的季节，夏天的情感也像日中骄阳，炙热灼人。爱情友情亲情，本是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但是太过，则反生出许多罅隙或者苦恼，有句歌词说：情到深处人孤独，或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也难怪古人说，世间最难勘破的就是一个“情”字。元朝诗人元好问《摸鱼儿-雁秋词》里有这样的句子：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曾让多少痴男怨女，神魂颠倒，潸然泪下？不止爱情如此，友情亲情何尝不是？俞伯牙碎琴谢知音，其实破碎的何止是琴，难道你没有听见伯牙心碎的回音么？血浓于水，基于血缘关系的亲情，有时反而成为幸福的破坏者。现代文化巨人胡适和鲁迅的婚姻生活都不太幸福，多半是由于母亲包办的缘故。而《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竟为亲情和爱情所困，“徘徊庭院下，自挂东南枝”。这都是因“情”太过而生的悲剧。慧能禅师曾说：“只缘心迷，不能自悟。”一语点破其中的玄机。美国诗人罗伯特.洛厄尔曾写过这样的诗句：“我自己就是地狱，这里没有别的人。”道破了人生痛苦的真谛。但是，俗语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何况，正如王小波先生所说：“人活在世上，痛苦和快乐本就分不清。”如果人生中真的缺失了深情，以及由此而生的痛苦和快乐，这样的人生还值得过吗？　如果世界上都过着整齐划一的理性人生，哪里还有大千世界和人生百味呢？

除了友情爱情和亲情外，还有一种更崇高的情感，那就是爱国之情。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年的四季，夏季应该是热情似火的青年。年轻人朝气蓬勃，热烈奔放，正是生命中最灿烂的季节。中国历史之所以能翻开新的篇章，五四“以天下为己任”的热血青年功不可没。早期共[chan*]党员高君宇曾有名句：我愿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彗星之迅忽。并且以自己短暂的人生实践了自己的誓言。当然，时代不同了，奋斗的目标也不尽相同。但　梁启超所说的“少年强则国强”，却依旧没有过时。所以说，夏天是热烈灿烂的季节，青年的人生也应该轰轰烈烈、卓越璀璨。

夏天当然是被感受的客体。同为北半球，按照习惯，中国的夏天从立夏到立秋，而欧美的夏季则是从夏至到秋分。单以中国而论，从海南到东北夏天景色千差万别，大相径庭。由此可见，不同的地域，夏天的景色各不相同，夏天的味道也迥然不同。就是同一地域，夏天的味道恐怕也难以一言概之。譬如说，骄阳似火的日子，我们除了感受到身上潮湿的汗味外，还可以美美享受雪糕或者冰镇西瓜的味道。而在阴雨连绵的雨季，我们站在窗前，细细地感受风里潮湿的泥土气息，偶尔还混杂着约有约无的野花清香，间或也能闻见衣服上散发的霉味。但是，这些都只能说，是夏天的一部分味道，而不是夏天的味道。这有点像盲人摸象，也许每个人都说出了一部分真相，但并不是真正的大象。打个比方说，有人让你描述一下水果的味道，你不能把某一只苹果的味道，或者香蕉的味道，当成水果的全部味道。换句话说，水果的味道还真没法说，这倒不是像佛家说的“不可说，不能说”，是小沈阳的那句经典台词：是真的没有——法说。

所以我只能说，夏天的味道本是一道无解的方程。既然无解，为何还要“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倒不完全是为500元奖金的缘故。钱不是什么“阿堵物”或者“劳什子”，只有那些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的领袖，或者那些身价早已超过数亿的富翁，才会说出那样轻描淡写的昏话。我要说话，只是想不要成为沉默的大多数，不想成为历史的失语者。哪怕在烟雨巴掌大的舞台上，我也希望很多人听到我们的声音，尽管我们的声音并不悦耳，甚至有着夜鹰的沙哑，但是我们不想让歌功颂德的蝉鸣，成为这个夏天唯一的主题。福柯说：“话语是一种权利”。如果我们都能珍惜这种权力，给世界多一些自由真实的声音，这个夏天会因五彩缤纷的声音而成为永恒。

罗素先生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我想也是。如果夏天的味道更多更浓一些，最起码说明我们都还在活着——当然，最好是幸福地、有尊严地活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