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是隔壁四爷的女儿。
三姑是八十年代“诗歌热”那阵儿爱上写诗的。三姑那时十九岁,上高中。她想将来做个女诗人,像舒婷那样。
三姑诗写得好,人长得也漂亮。美貌加上才气,使得三姑在山城高中名声大振,深的老师器重和同学喜爱。可是三姑最终差三分没能考上大学。老师同学都替她惋惜,纷纷劝她复读一年再考。可是四奶坚决不同意。三姑只得回到了山村。
四爷四奶为三姑找了个对象,就是在集市上抡大锤打铁的黑墩。黑墩又黑又高又壮,往那一站,跟半截铁塔似的,而且干起活来像头牛,不惜力气。他们家打铁是出了名的,打的家什三五年使不坏;打的驴马掌,钉驴、钉马、钉骡子,搁哪哪行,还经久耐用,生意好得惹得十里八乡的的铁匠眼红,可又只能感叹技不如人。那些年政策刚好起来,黑墩娘手眼灵活,在街面上率先开了个小商店,赚了不少钱。黑墩家的日子过得呀是有滋有味。四爷四奶也正是看上了黑墩身体结实干活,为人老实家底厚。
一阵吹吹打打的热闹中,三姑冬天便嫁过去了。
三姑并不感到幸福。她压根儿就不愿嫁给黑墩。为这她不知和爹娘闹了多少回,流了多少泪,可最终还是拗不过。
新婚之夜,三姑不愿上床睡觉,睡也不脱衣服,还用被子裹得紧紧的,不让黑墩近身。起初,黑墩以为三姑害羞,便不说什么,自己睡了,谁知第二天还是这样。第三天晚上,黑墩熄了灯, 对三姑软语相求。三姑仍是裹着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几次三番,老实的黑墩也恼了,冲过来掀去被子,按住三姑使劲撕扯她的衣服。
“求求你,我才十九岁,我不想结婚。”三姑先是流泪哀求。不行,她就用手抓、用牙咬、用脚踢,极力反抗。黑墩落得满脸抓痕、双手流血也没能制服三姑。二人就这样僵持着。一段时间下来,三姑面色苍白,形容槁枯;黑墩也瘦了一大圈儿。黑墩娘看出了儿子媳妇的不对劲,指着黑墩脸上手上的伤痕逼问。黑墩瞒不过,终于全说了。
黑墩娘一蹦三尺高,叫骂着来找四爷四奶论理。
四爷长吁短叹,直骂自己的女儿不识好歹;四奶气得直扇自己的老脸,气冲冲地咒骂着同黑墩娘来劝三姑。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人家的门就是人家的人”等等说了一箩筐,四奶说得口干舌燥,光黑墩娘冲的糖水就喝了两大碗。可是三姑就是咬着牙、瞪着眼,不吐一个字儿。
“我不管了,你们随便吧!我就当没生这个闺女……”四奶骂骂咧咧地走了。
最后,黑墩娘使出了最毒的一招。一天夜里,她招来同族的五六个妇女,把三姑堵在屋子里,按在床上,强行剥光了衣服,让黑墩与她成亲。三姑又踢又咬又骂,还是挣不脱。黑墩站在一旁,瞪着通红的双眼,牙咬得嘴吹流血。三姑挣扎了一会儿便大叫一声昏了过去。黑墩“扑通”跪在了他娘面前:“娘,别逼她了,这样不行!”黑墩娘“啪啪”扇了黑墩两耳光,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娶来得媳妇买来的马,任咱骑来任咱打,快来!”黑墩不动,她娘再打再骂。黑墩突然“呼”地站了起来,连推带搡把她娘和那几个妇女弄出了屋……
三姑当夜就失踪了。
过了几个月,黑墩收到了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和一笔钱,人们才知道三姑是黑墩放走的。
上高中时,我在书店里偶然看到了一本诗集。书中有作者的照片。那眉眼、那脸盘、那身段,活脱脱就是三姑,而且其中有几首诗跟三姑没带走的日记本上写的一字不差。我的班主任——三姑当年的语文老师——也认为那是三姑。可作者那姓名、那简历却和三姑一点不符。
三姑至今也没有回来,没有任何消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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