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式进入伏天的第一天,长沙有句俗语:“冷在三九,热在三伏。”虽然立夏这么久了,三十六、七度的高温已是很平常的天气,但真正的热天才刚刚开始。早几天我不幸中暑,这两天肠胃炎才有所好转。尽管一天到晚都呆在空调房中,但只要一出门就象进了蒸笼,全身的衣服发烫,闷热得让人窒息,晚上也呆在房子里不敢出来。我浑身无力,就象一个病人。因担心远在百里之外的乡村老屋里的老父亲,打电话叮咛千万别中暑了,可是父亲说:“我不觉得热啊,晚上挺凉快的,电风扇也不用吹,还要盖一条毛巾被。”父亲的话,让我怀念起儿时乡村的夏天来。
那时的夏天留给我的印象只有白天的蝉鸣和晚上的蛙声,还有那皎洁的月亮。好象没有热得受不了的日子,也许是孩提时代要耐热些吧。中午,大人们都在午睡,田野里静悄悄的,墨绿的禾苗被烈日晒得软软的,在微风的吹拂下泛着一浪一浪绵软的绿波。苦楝树上的蝉在歇斯底里地聒噪,更加衬托了周遭的静寂来。孩子们却不知疲倦地玩得不亦乐乎,三三两两在小河里捉鱼虾,在禾田里摸田螺,有的干脆爬上树捉蝉。有一种臭椿树,上面的蝉很多,却无人敢上去捉,因为这种树上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毛毛虫,大约两寸多长,通体呈黄绿色,身上的刺象钢针,看一眼都让人起鸡皮疙瘩!据说被它蜇一下皮肤就会红肿发烂。
在小河的对面,住着我的一个十分要好的同学,名叫喜儿。她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劳动狂”,家里开了个烧青瓦的窑洞,因质量上乘,远近闻名,业务非常好,所以,她的父亲带着他们兄妹五人起早贪黑地到河里挑粘泥,做瓦。每到暑假,喜儿都没有休息的时候,却因长期的体力劳动,十几岁时就练成了一副结实的身体。她个子不高,掰手劲我却远不是她的对手。她只能在父母午睡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玩一阵子,他们兄妹都很惧怕父亲,我亲眼看到过她见到她的父亲时象是老鼠见了猫似的,都不敢正眼相望。于是我们相约在河堤上见面,即便如此,她还是带着一个草篮和一把镰刀,免得回去时她的父亲盘根问底。一般是她淌水过来。这时,喜儿象换了个人似的,开朗、活泼、俏皮、风趣幽默,话也特别多。其实,喜儿是一个精灵古怪的人,主意也多。我们坐在河堤上的树荫下海阔天空,喜儿非常警醒,估计她的父亲快要起床了,赶紧砍几根树枝或割几把茅草往篮子里一丢,飞快地跑回家去,当然先与我约好了第二天中午见面的时间。当时我觉得我们象是在干地下工作似的,既刺激又好玩。及至到后来我参加工作时,与喜儿辞行,喜儿拉着我的手哭得象个泪人似的,久久不能说话。我是一个极不会用眼泪表达情感的人,看到她这样,心里也酸酸的,竟不知要怎样劝慰她,只是默默地陪着,直到她止住了哭,才与她依依惜别。后来她出嫁了,我竟不知道她嫁到什么地方。只听妹妹说了个大致方向。这样一别多年,有一次回娘家,在街上意外地遇见她,我们都很惊喜,才说了两句话,喜儿却眼泪夺眶而出,哭得说不出话来。我说:“我们好不容易见面,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哭起来了?”喜儿抽泣着说:“我就是太高兴了,忍不住才哭的。”并说常常回忆起我们那段快乐时光,思念我时就会流泪。我知道了她过得很好,老公很疼她,有一个孩子上小学。当年虽然家境贫寒,但儿时的我们却过得单纯而快乐。
而夏天的夜晚却又是另外一个天地,白天被晒得无精打采的植物这时都精神抖擞起来,草尖上挂着露珠,潮热的空气也被晚风吹散,渐渐地变凉。皎洁的月亮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蛐蛐儿开始低唱,蛙声此起彼伏,象是在开一场盛大的赛歌会。
我对月亮情有独钟,它的阴晴圆缺牵动着我的情绪,让我欢喜让我忧。尤其在月光下散步成了我特殊的爱好。那时,妹妹是我的“跟屁虫”,几乎是我走到哪她跟到哪,慢慢地长大了,我们更象无话不说的知己,倒不象是姐妹了。月光下,我们常常在田间的小路上漫步,有时一走就是好几华里,夜静得只听见我们的脚步声。距家里大约五里地外的乡文化站有一座电影院,我们只对父亲说是出去走走,经常看完电影回来父亲还蒙在鼓里,我们不是有意要骗父亲,是因为他反感女孩子家晚上出门。可是我们既会了好友,又看了电影,还赏了月,一举几得呢,那种窃喜的心情至今回想起来还是那么地真实。有时我们骑上自行车,呼朋唤友,一路逶迤风驰电掣二十几华里,到邻乡去访友,偶尔也有喝醉酒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是朋友们到我家来玩,我们兄妹各有各的朋友和伙伴,各行各业的都有,若是正好撞到一起,那可真热闹,在地坪里乘凉都坐满了,有那幽默风趣的,说说笑话和趣闻,大家乐翻了天。现在偶尔与妹妹回忆起那段美好时光,还感叹不已,好象在明月当空的夜晚不出去“晒晒”,真是辜负了月亮的光辉。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喜欢一个人独自赏月。家里的地坪前面砌了一座水泥洗衣台,家人都睡了之后,我还抱膝坐在洗衣台上静静地沉思,树的荫影笼罩着我,而我的思绪却笼罩在淡淡的忧愁和惆怅里,沉浸在美丽的童话中。黛色的山岚在薄雾中朦胧而神秘,月亮也象少女的脸儿笼上了一层薄纱,媚眼盈盈,羞羞答答,羡慕地注视着尘世间每一个鲜活而灵动的生命。我想,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伴着蛐蛐儿的吟唱,听着偶尔的几声蛙鸣,我与孤独的明月作伴,进行着心灵的交流,也不算辜负这让人多愁善感的月亮了,口占小诗一首:“薄雾群山黛,轻愁渺似烟。微风疏弄影,素月照无眠。”自认为是那样地合情、合景、合境。
如今,往事如烟,物是人非,曾经摸过鱼虾的小河流水不再清澈,已被那直接向河里排放的猪粪和集镇上的生活污水染得乌黑,没有人敢赤脚下河,河床也污秽不堪,荆棘丛生,少年时在沙滩上游戏的那片乐土早已不复存在。曾经散步的田间小路也因多年鲜有人行走而无人修理,路面越来越窄,且茅草蓬松,显得有些荒凉。而那宁静的夏夜却永远定格在记忆的深处,伴随着我长大的那弯月亮常挂于梦中的天际,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2010-7-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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