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夏,微风中仍飘荡着细杂的芬芳。春天欢快的脚步刚刚轻盈走过,花多被踩伤。
一条宛如左挥右舞的鞭子的小道平铺在滏河西岸,给锦毯也似的碧绿花草平芜掩映得看来断断续续,悠悠弯弯,宛如东风无力下暗自*吟的柔肠伸展在愁绪百端中。
由北往南,明成,独自一人踩着这悠悠弯弯的柔肠,无力地走在愁绪百端中。走走停停,时而摇头,时而又低下头去。虽说是下午三点左右的光景吧,五月的天公总算还作美,半阴半晴,绝对谈不上炎热,可是汗水却是不停地要侵入眼角,只能摇头甩甩,不行,就以袖子抹擦。俨然长途跋涉过后,精疲力尽了的人在坚持着走完最后这就可以达到终点的几数路程。
其实明成也就是才下班,自场子到这里满打满算也就二里脚程。而上班,又只是坐办公室喝着茶水,累不着的。二十刚刚出头的男人不能神采飞扬地在大自然中行进又是从何说起呢?
滏阳河不似长江、黄河那样激情澎湃、波涛汹涌。平静而缓慢地在流,温顺的一群绵羊还缓慢地在南行,仿佛只是在说明自己也是一条河。但是水,也是满满的,像明成的心湖一样满。差别在于,河水满愈见无情,人心湖满情乱如麻。
二十多岁的年龄,也正是一年四季中初夏的时节。对世界、对生活、对人生,尤其对爱情,所知甚微,还很懵懂。惟其所知甚微,那种对美好的憧憬、对神秘的向往、对金秋的收获,几乎用的尽是同一种灿烂的笔,在心灵深处描绘和勾画。可是眼下,明成却是要去和与自己已经相爱走过了人生一段时间路的女孩子,说拜拜、再见、分手,总之是让纯贞无瑕的爱,痛苦地成为过去,成为追忆,永远地成为断肠人生命中的,切切相思。
这可叫初次品尝过愁滋味的人,如何去说?如何走过“去说”的这段咫尺天涯的路哇!
眼前,晃晃悠悠出现了那颗老迈而不失飘逸的梧桐树。绕过梧桐树往西拐,再走二里路,就是女孩子的家了。岸畔小路,往南,也就此没有路了。这是一条很少有人过往的拐角路,由北而来,向西甩去。而在明成这时看来,宛如就是春天里的风,在黄河岸往南一甩,就奔去江南了,再也难以回来。
(一)
太行山脚下树种比较单一。零零星星挺出缓平地面的,大都是梧桐。
出现在明成眼前的这梧桐,应该是棵寿星树。莲荷也似大小的叶子,挂满了东波的词一样飘逸舒展的枝枝杈杈,晴天的时候,其下方圆几丈,尽是可以纳凉的阴影。看见了这棵树,明成的第一感觉是:该一百八十度转弯,往回走了!
只缘眼前似乎是忽然就出现了一堵美丽高大坚固的墙,阻住了去说“分手”二字的任何去路。
那是去年六月之后发生的事。才大学毕业找工作找到这有山有水的地方来上班。
说是有山有水,这是美其名曰。实际不过就是一条宽广的山沟沟。远离了熙熙攘攘人流拥挤的花红酒绿的城市,突然进入了没有喧嚣和污染的新的小小天地空间,除去上班就是下班,这对一个还处在事事好奇、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儿的少壮男儿来说,竟是觉得宛如进了一座空旷而无情的监狱,憋得难受!
第一月发下薪水来,给家乡的辛劳的父母寄去了大部分后,就买来了鱼竿、鱼漂、鱼钩,总之钓鱼的器具一应俱全。不是有河吗,可以钓鱼来对付憋得难受呀!
据说钓鱼可以修心养性,还可以看书来应付抛下钩去待鱼上钩的这段或者说无聊或者说郁闷的难熬时间。顺滏河西岸的花草平芜中的小路走到这梧桐树下,见往南没路了,而往西,又是山中名城:彭城镇。镇上应该不乏卖鱼的,但是用鱼钩给勾住摊位上的鱼拉走,应该就会起战争的!就在这里钓鱼好了!
钓鱼这也是一门学问。会钓鱼的,自然就会选择钓鱼的地方;不会钓鱼的,见水就下钩。三四天过去了,鱼饵扔进河里不少,而鱼,却是一条也没有钓到。钓不到钓不到吧,反正钓到也是会重新放进水里,放生。并没有吃一条自己钓上来的鱼的打算,只是想打发无聊罢了。而野外看书,天开地阔,山河在即,风送芬芳,鸟唱草悠,一边感受大自然的美好赐予,一边品味前人注入心血的金石玉言,还有什么比这种消磨时光更为值得的呢?
这日方抛下鱼竿翻开书聚精会神看着,猛听得身后传来“啪叽!”一声轻微而悦耳的响声。不由得,回头看去,大树南端小道上,一人往西径自走去。梧桐阴影下,路面上扔着一只黑色的看来十分精致的皮包。
明成在岸边,距离树阴影的边缘也就两丈左右。看得出来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着不少应该是钱之类的东西。掉了包的人这时已经往西也走出了树的阴影。是位女子。腰姿婀娜,风度柔美,阳光下,走起路来宛如风中的莲叶翩翩起舞。很美。自后面,看不出是少女还是妇人。似乎是本能反应,就喊了一声:“那位……同志,你丢了东西了”!缘于不知道该叫阿姨还是该叫小妹妹,索性就老套子称呼了。
女士听到呼唤忙停住,转过身来,先是好像十分惊奇地注目了一眼明成,而后款款走回来,拾起皮包,轻轻以手掸抹了两下尘土,就顺手夹于腋下,未停,便款款朝明成走来。明亮的眸子含着感激欣慰的宜人微笑,成熟丰胰的体态在轻盈步履的走动中抖动着迷人的风姿神韵。这妇人长得真是太美了!明成一时就看呆了自己。
“小伙子,谢谢你!这里边钱虽然不多,也就两万多块,而有些税收的票订单,却是万万丢失不得的!”妇人这样说着,已来到岸边明成近前:“小伙子,来,起来,到树下去,阿姨怕热!”说着竟就伸手相拉明成。
明成喝醉了一般,听凭女士相拉、拉起、拉住手双双联袂来到梧桐树下。一阵风来,身子一抖,才算如梦方苏:“阿姨,你真是太美丽了”!居然说出如此一句憨态可掬来。妇人少女也似扑哧一笑:“好的,既然你这样说,就叫我美丽阿姨吧!你是哪儿人呢?应该不是本地的。本地的孩子,大都认得出来的,一身的山色!”这里的山色是:山石色,晦涩,死气,没有可取之处的意思;并非诗人“山色有无中”之句中的“山色”。
明成回道:“美丽阿姨,我是德州的。”
美丽阿姨似是心有感触地随了一声:“应该是。”
应该是?这三个字并不深奥,而在此时说出来,听入明成的耳朵里,无疑费解:“美丽阿姨,怎么应该是?莫非德州的人还有什么记号?”
美丽阿姨点头笑道:“德州是盛产扒鸡的地方,你应该是在那里出来的人。”这话让浅情人听来,同样不知所以然。明成却是眼前一亮:“阿姨过奖了,你是在说‘鹤立鸡群’这个成语吧”?美丽阿姨春风得意一笑:“果然没有看错你!叫什么名子?”前句一赞,明显话中有话,只是明成没有挂耳,回答说:“明成。”
明成?美丽阿姨好像有些震惊或者激动,瞪大了一双秋水流动的眼睛。忽觉自己应该是失态了,忙镇定了一下情绪,自言自语一般道:“好像还是兄妹呢”!明成听了这话更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又恼了:“美丽阿姨,什么兄妹呀?跟谁好像兄妹呀?”
美丽阿姨不答,反问道:“大学学得什么专业?是分配到这里来的?”
明成只能放下自己的要问的,回答说:“不是分配来的,是找到这里来的。如今的大学,没有‘分配’二字的存在了。学的是‘财会’,来到这里干的是烧锅炉。见笑了!”
学得是财会,却是在烧锅炉。这本是难以出口的事情,感觉总有些自卑,或者难以启齿。虽说是社会造成的吧,可毕竟是自己的事情在惹人笑。哪料美丽阿姨竟是如获至宝大眼睛一亮:“好极了”!
听了这“好极了!”明成有如坠入了五里云雾。这阿姨,说出口来的话,几乎没有一句不是叫人费解的?自己还是大学生呢,手里还拿着书,竟是猜测不透阿姨到底是在说什么?
美丽阿姨当然清楚明成一时的心境,就又说:“看的什么书呀?”
明成答:“《人生格言鉴赏词典》。”
美丽阿姨点头、一笑莞尔:“好的。阿姨忙,不能陪你唠了。记得晚上来阿姨家吃饭!这年头可是没有真正的雷锋先生了。而看你这种书的年轻人,同样也是万里挑不出一个来了。因此阿姨高兴,请客,别让阿姨晚上白张罗了呀明成!”言过,轻轻拍了拍明成的肩膀,转身走去。留给明成满目的美丽、满眼的迷惑、满心的茫然。美丽阿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彭城镇的轮廓里,明成这才猛一摇头,转身岸边,钓鱼、看书。
去人家吃饭,大有向人家索要报酬之嫌疑,明成当然不想去;即使想去,可谁又知道美丽阿姨家住哪里、什么街口、何处拐弯、哪个门面呢?这阿姨话中几乎字字透着玄机,真是不可思议?权且就当大白天做了一个怪异微妙的梦吧!
(二)
时间也就过去了半个小时左右。忽然耳边炸响了一声美妙的春雷:“你在这里干什么”?
明成耳朵给震得嗡嗡直叫,回头看时,身子一摇晃,坐下的才买了几天的小凳子“咯吱”一声,就扑架了,玩完了!虽然身子一下子又矮了不少,而眼睛却没有缩小一圈圆,直直盯住眼前的少女,仿佛就是发现了什么怪物,或者奇迹。美丽的面孔若出谷黄鹂看到的大自然,娇娆而迷人,身姿婷婷,好似芙蓉出水,神韵天然。也许距离太近了,香喷喷的少女幽香扑鼻而沁肺。显然,是这少女搞得恶作剧,吓得人出丑倒是没什么,而凳子一下子就显示出质量大有问题了。少女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春光闪烁的眸子在长长而整洁的睫毛的忽闪下,愈见动人:“你叫明成”?
明成一听嗓音,加之一看面相,不由就笑了,忙爬起来,回手抹了两把屁股上应该是有了的尘土,笑道:“是呀;你是美丽阿姨的女儿吧?”
少女听了似乎是感到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她就叫徐美丽!”
明成心一提,原来如此!几乎同时眼珠一转:“我会算命呀!”显然上来了男人那种格外喜欢与少女搭讪两句的没出息情致。
少女道:“你会算命?那好,来,咱到树下去,我带了扑克牌来,你给我算算,看是否有喜事降临?我怕晒,唉,别看那破凳子了,扔到河里飘走算了。改天我给你把好的、结实的,省得不小心摔着屁股。”
少女快言快语,嗓音比美丽阿姨还要好听,清脆悦耳,又有如山泉击打玉石般的颤颤回响。明成仿佛不知不觉,已尾随少女来到梧桐树下。可是少女如此纯美无瑕的,往哪儿坐呢?自己的为钓鱼才花钱买来的凳子也报销了。原来少女是有备而来。腋下夹着两本杂志。来到树下,抵明成手里一本,另一本往树根下一放,就毫不讲究地坐了下去。明成似乎要将杂志放远一点距离就坐,少女说:“你比大闺女还害羞哇,坐到我身边来;你给我算命,距离那么远怎么能算准呢?”明成被动地只好坐在距离少女一尺左右的树下。这梧桐树粗得令人难以置信,二人在这面坐着,如果背面有人,绝对发现不了。
少女说要明成给算命,明成一时就傻了正经眼:“说着玩的,我哪会给人算命呢”!少女大眼珠子狡狯一转:“来,我给你算,看看有没有女朋友?”说着自盒内抽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来,娴熟地错了几把:“随便你抽一张。”明成并不信命,但是深信只若少女开心、自己就会无比开心这绝对是事实,便就随便抽取了一张。少女拿过去之后一看,眼珠美美一转道:“红桃十二,要交桃花运,或者女朋友等待。老实交代,女朋友是哪儿人呢?是大学同学么?”
当然是大学同学!不过这句话明成没有说出口来。自己觉得好像是生怕只若是说出口来,会必然给少女造成什么伤害似的,说不得。原因,一时又不知道在曲曲折折的思路的那处角隅隐藏着;不至于是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了吧?不会的吧?总之鬼使神差,说出来的勇气是没有了。可是人家在问呢,又不能不开口:“哦……哦……”嗫嚅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子?”
少女爽快而洒脱:“妈妈没有跟你说吗?回去妈妈就高兴得发现了什么奇迹似的对我说,你们还是兄妹呢,天缘!我叫:明珠!”
明成、明珠,的确可以兄妹相称的!然而,明成突然想到美丽阿姨的那句“好像还是兄妹呢!”一语中的另一层含意,心,不由突突狂跳个不停。虽说自己心中已经板上钉钉有了意中人,可这狂跳,仿佛是在动摇意中人在心里的位置。一时说不上话来。
明珠则银河玉液终于得到释放一般,自己滔滔不绝起来:“爸爸过世得早。我九岁那年,缘于一次车祸,就狠心地抛开我与妈妈扬长而去了。妈妈是个对世界敢说极为了解的人,又为了拉扯我,生怕我进入了另一个家庭必然要无端地受些窝囊气,就一直没有改嫁。而对我,也是要求特别严厉,从来不允许我跟哪个男孩子有过甚的交往。她说,这天下,是人的男人应该很多,可是女人却很难碰到一个,这就是古来红颜多薄命一词的出处之所在。因此,不允我自己交男朋友。必得她选中的,才是我终身的伴侣。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是,命苦的孩子懂事早。妈妈一个妇道人家,拉扯我,就已经很不容易,但是妈妈特别有骨气,说,有生之年,一定要为女儿打下一片可观的江山,供我生活、幸福、美满、快乐到永久。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所以,就从来也没违逆过可怜的为女儿无私奉献的妈妈一回。”说话间,也已将扑克牌收好装入兜里。
听到此,明成的心跳不再过速,感慨万分地发表了自己见解:“真是一个好妈妈!可是都这时代了,还有父母包办婚姻这事存在,如果不是听了你的叙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了!”
明珠说:“是呀!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如果仔细想想,其实也不为过。世上无论什么事情,只有过来的人,才真正清楚它的对与错。摸着石头过河,总有潜在的生命危机的。你说不是吗?”
明成点头:“是!”
明珠接着说:“吃别人嚼过的饭食,不会香的。因此妈妈也时常告诫我,要凡是多做考虑、多做分析、多做假设、多做推敲,总之要用心去看和理解。书本上的知识,丰富多彩是丰富多彩,然而毕竟是死板的;自周围的环境、人流、社会、人类、世界中学到的,才是鲜活的。”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这话一点也不假!明成听了个感慨万千,刮目相看。
明珠继续说:“这也是本来极有主见的我,所以终身大事要听妈妈安排的原因之所在。妈妈就凭爸爸车祸时人家包的那三万块钱,几乎白手起家,如今已经是整个彭城镇的个体企业的旗面人物。妈妈要给我找一个能管理企业的人,必得又人品好,待时机成熟,就将企业交给我和选定的女婿管理。”
明成听得就更加敬重美丽阿姨:“原来美丽阿姨就是有‘山中金妇’之称的彭城首富”!同时也想到了美丽阿姨的那句一带而过的“我没有看错你!”之句的弦外之音,原来是选女婿选中了我明成!一经明白,心,又在跳,但这遭不是狂跳,而是忐忑,举棋不定的那种忐忑。如此好的条件,如此好的姑娘,如果能成为东床快婿,这是男儿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事情;然而自己毕竟有了心上人,美丽阿姨的给女儿描绘的美好的未来的画卷,可能倾刻间,就会支离破碎,缘于自己出现在这双可怜也可爱的母女的生活中——心里自然有些莫须有的愧疚!
明珠听了赞美竟是忽然低沉下口气来:“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个一直以来就是男人天下的世界上,能拼出一番作为,跌打滚爬,身心俱已是风尘仆仆了!”
明成说:“总算有了你一个这样的开明、美丽又明理晓事的掌上明珠,她老人家的这番辛苦,没有白费的!”
明珠昂起头,长出一口气:“是呀,妈妈的苦日子,也该到头了!待女儿挑起担子,该让她老人家好好歇息歇息了!妈妈前几天出门去市里与人洽谈业务,回来在此看到了你,就喜欢上了。接下来,本来没有什么业务可洽谈,家里又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抽空天天下午三点多钟,来此处转一圈,为得就是看你,多方考察你。人品、相貌、素质。尤其你聚精会神的,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路过看也不看,甚至是本能反应也没有,这是寻常男人都不可企及的境界。有君子气度,大家风范。就爱上你了!今天,故意将钱包摔在地上,考察你的七情六欲是否合格做女婿。”
原来如此!明成忽然立身而起,嘴在哆嗦:“明珠,我……我该走了!”
明珠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气氛顿时变得不合时宜,空气仿佛突然也凝固了。只有树上的知了在无所事事叫着,声音有些刺心扎耳。
“啪!”的一声,明成本是在手里书,掉在地上。明珠忙弯腰拾起来,无意间看到封面的背面好像有赠言,就翻开要看看写了什么。明成仿佛贪官惟恐给人看破什么秘密似的试图夺回手中来,然而明珠在念:
赠挚友明成:
愿你在人生格言的海洋里
摄取苦涩和浪花
飘空穿越的海燕围绕在飞
一望无际
只有我和你
字体十分娟秀,看得出来应该出于一位女子之手。
明珠看到了落款:
爱你的人:潘枝花于大学毕业时。
“啪!”的一声,书,又掉落在地,击碎了明珠的梦,和,心。
明珠的眼睛依然瞪得不能再圆、不能再大,竟是傻呆呆对明成说:“我今年二十二岁了,觉得应该还是叫你哥哥好!明成哥,小妹祝福你和嫂嫂,真心的祝福你俩美满幸福到永远!”不知不觉,欢快的泪水,竟依稀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划过美丽的面庞,洒落于地。又源源不断,好像水灵灵的大眼睛,就是两眼挂在白云间的晶莹剔透的对峙清泉。
(三)
看到这棵老迈飘逸的梧桐树,明成似乎也就看到了明珠的傻呆呆的心碎肠断,和,无着无落的泪水由上而下连着线在流,情丝一样美丽,看来恰似c女坠高楼。
更何况由于后来诸多事情的发生,二人终于如愿相爱了呢?这个时候去与她说分手,不是置自己深深爱着的明珠于死地吗!?
只能往回走。天上的云,好像厚起来。空气中有了些许凉意。远处的山色,已近模糊,宛如明成的双眼。
近几天没有与明珠约会,原因是明珠替母亲去市里与几家大型企业的头面人物竞争投标开发区去了。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而相爱,也能应验。近几天,恰恰是明珠不在身边的时候,接连发生了两期足以称得上棒打鸳鸯的不意事件。又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也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上班的试验期限已过。工资也长了,活儿也由原来的烧锅炉晋升坐办公室了。这原因最近几天才明白。厂长的女儿是华中科技大学的研究生,本不想来父亲的这小小山沟企业就业,谁知找来找去,终于未能如愿,也就将就来到了这山沟沟上班了。是去年十一月份才来的。叫:易如意。
易如意为厂长助理,明成干上了业务总监,办公室对门,经常对面走个碰头,当然要打招呼,有时以微笑而代之。易如意虽然没有明珠美丽,也算百里挑一。在明成的意识里,她应该早有意中人。可是前天副厂长来到业务总监办公室,坐下后,就语重心长起来:“明成呀,你是一个聪明的好孩子,场子的将来归属问题,应该心知肚明。我与易厂长年岁都大了,都快退休了。场子吗,也就是如意的了。如意是名牌大学的硕士,人又出落得很美,与你看般配。我想做你俩的大媒,怎么样?”
明成自然拒绝,丝毫没有斟酌,因为有了上一次与明珠初相见时的教训:“刘厂长,多谢你的美意和操心。我有了。估计明年就办喜事,记得喝喜酒呀!”
刘厂长似乎是感到诧异:“你说的就是徐美丽的女儿明珠吗”?明成点头:“是。我爱她,胜似爱我自己!”想三言两语打发了这事,以免节外生出枝来。
刘厂长道:“徐美丽的确是这山中首富,有得是钱,而明珠那丫头的确也不错。然而,毕竟她那是个体企业,没有大的发展前景的。若是毛泽东死去活来,那绝对是批斗的对象。再者,你可能还有所不知,徐美丽指望什么成功发迹的?指望的就是她的花枝招展的身体。靠那种肮脏的交易赚来的基业,你就是继承了,难道不觉得恶心和终生耻辱吗?”明成大怒:“你是厂长,我给你面子,但是敬请你不能侮辱美丽阿姨的人格?这不道德的!”
刘厂长图穷匕首见了:“男孩子,往往被爱蒙蔽双眼的。你当然看不出来j*****?走在人流中,有时候也是极为风光的。这样吧,咱不说徐美丽了。就说你吧,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易厂长有心招你为婿,你怎么可能会坐上办公室呢?这是厂长要我来说媒的。再者,普天之下,国有企业的经营都不十分的景气,咱的这场子也一样。最近可能要裁员,你自己看着办!”说完,起身掉屁股就走了。
这是逼婚,同时又是釜底抽薪!
父母就是靠着种地、牙缝里剔出来的钱,供自己上学,望子成龙,而且只是为了孩子有朝一日:别再受苦受难,过上好日子!多少年的老眼昏花的泪水期盼;多少年的苦读,终于总算有了一只可以自食其力、不再辛苦父母的饭碗……可是眼下,却就要摔碎了,在顷刻间。自己还年轻,无论颠簸流离、漂泊动荡,好像都没有什么;可是如果因此而开罪了厂长,显然就得开路了!花了这多少年的父母的血汗钱,如何去面对父母的苍老的笑脸和绝望的神色以及无奈的泪眼!就甭说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什么的了!人生在世,对不起谁,似乎都没有什么的,而对不起父母,可就过不了良心这一关了!
明珠懂事而明智,美丽阿姨也是看破世界之人。跟她俩说清了,也许会理解的吧?
明成也就是往北近乎步履蹒跚走了四五十米,想到此,又是一百八十度转弯,再次想去面对明珠的母亲美丽阿姨说:与明珠分手。趁明珠不在家、不在面前,“分手”二字,也许要更易于说得出口吧!?
(四)
虽是初夏,毕竟与春天不一样。刚才还是半阴半晴的,一会儿工夫,已是阴云密布,凉风习习。明成只是穿着t恤、单裤,这时已经感觉到了寒冷。尤其心血,俨然冻僵硬了。双腿也已木讷,走路关节处不再会打弯。
往南艰难走了一段路,再看那棵梧桐时,已是烟雨蒙蒙。天,说下就下起雨来。虽然是小雨,又零零星星的,可是雨打在桐树叶子上雾水飘逸四溅,竟是美如明珠的微微笑貌,灿烂如画。
明珠毕竟是懂事而明智的明珠。虽然泪水在流,心已碎,但还是忘不了做为子女最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要为可怜的母亲的付出负责。抹了把眼泪,弯腰拾起明成的书,交到明成手里,说:“明成,这样吧,小妹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帮个忙。将这书和钓鱼用具,全部送回厂子里,再回来,跟我一道去家里吃顿饭。别让妈妈看出来你已经有了意中人。她老人家从来没有走过眼,而在我的这终身大事上,她又如此用心和用心良苦。如果知道了她走眼了,选择错了,对她而言,这是自打她开始为了女儿奋斗以来,第一次失败,而这失败,无疑也是致命的。我怕她会因此而跌倒,再也爬不起来。当然了,这对你而言无疑感觉着极为有趣、滑稽。”
明成为这双母女相依为命的爱所打动、感动,点头道:“好的。我照你说的做。可是如果有一天阿姨说要你与我结婚,你又如何应付呢?”
明珠回道:“我有主意,我会尽快找上一个。到时候你就说你给介绍的,比你还优秀,也许,妈妈的失败的滋味,尝着就没有无着无落时这等苦涩了。你说呢?”
明成答应了明珠的不情之请。就做了明珠的逢场作戏的男朋友。接下来也不再钓鱼了,下班就会来这树下与明珠接头,然后就一道去明珠家与美丽阿姨做事,打点企业有关事宜和整理一些账目什么的,学得是财会,做这得心应手,高兴得美丽阿姨天天合不拢嘴。
不过有时候也与潘枝花通电话。虽然自己买不起手机吧,毕竟场子有电话。得知潘枝花已经晋升为有千万固定资产的国有企业经理助理。而经理,又是市长的儿子。心想着以枝花的才学,将来肯定有大发展的。人家市长的儿子,也不会死盯住一个小小的经理位置,会平步青云高升的。到那时,枝花应该就会晋升经理了。结了婚,带着个大经理妻子回家,父亲母亲见了,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九月月底的一天,潘枝花打了电话过来,说国庆节举行隆重的结婚庆典,要明成去参加,新娘是潘枝花、新郎是经理,即,市长的儿子……一听这,明成的头,“嗡!”地就炸了!
(五)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就仰天大笑,冲出了场子门,痛不欲生,似要逃离出人类的活动地域。鬼使神差,也许是走顺了,竟又到了这梧桐树下。明珠正在这等着,见明成一脸的沮丧,又傻乎乎好像在笑,吓坏了,忙小心翼翼扶着坐于树下:“怎么了明成?遇到什么难关了吗?说出来,只要我能帮助的,会尽全力而为。你帮了我如此大的忙,我还没报答你呢!”
明成在摇头,在甩泪,终于抑制不住,哭出声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因未到伤心处。
听罢哭诉,明珠一边给轻轻拭泪,一边好言安慰,泪如涌泉:“被爱拒绝的滋味我能理解,就像头一次在这树下我蓦然发现了你有潘枝花。可是泪水也改变不了什么!有的人为爱如痴如狂,甚至会付出生命中的一切去呵护爱的延续;而有的人,则将爱视为了光彩富贵的跳板,机会一来就是一跳。应该想开些,会过去的,会的……好明成!”言到此,也已是泪水洗面。
明成却说:“过不去了!”明珠忙又给拭泪,然后说:“是她抛弃了你,不是你对不起她,至少你是没有愧疚感,再找一个不就结了!”明成说:“问题是,我得去面对。她要我去参加婚礼庆典。我深深爱着的人与别的男人携手走进教堂,接受上帝的洗礼,我看着,你可叫我的心如何承受哇!”
明珠眼珠一转,忽然一本正经问:“潘枝花有我好看吗?”明成回道:“你是我所见到的女孩子中最好看的一个。”明珠破涕为笑:“这还怕什么呢?”明成摇头:“可是……”
明珠截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本来妈妈不叫我告诉你,想再考验你。不过,到这时候了,就实话跟你说吧。我是四川大学的高才生,比你的那个潘枝花在学历方面要荣耀得多。到那天我陪你去参加婚礼,你就介绍说我是你的妻子并且已经结婚月余,时间仓促,没有通知到列位好学友,借花献佛,这就补上,敬酒。人,不能怀揣报复心理,但是,有时候也不能一直被动挨打。你听过邓丽君的歌吗?”明成问:“哪一首”?
不是我不爱你,是呀你不同意;等到我搞上一个比你还美丽,气呀气呀气死你……也许是由于感激,也许是在心灵深处早已爱上,也许是在明珠身上又发现了另一种奇迹:歌喉甜美,总之激动得不能自己,没等明珠将邓丽君的这曲歌唱完,明成就猛然将人家美丽的高才生紧紧搂在怀里。明珠奋力挣脱出明成的怀抱,笑眯眯灿烂如画:“以前咱是逢场作戏,从此后,就是好梦真做了。我爱你明成——亲一个!”眼边依然有泪痕,如愿的喜悦已上眉梢。
(六)
第一次相见是在这树下,第一次拥抱是在这树下,第一次接吻是在这树下。这颗老迈的梧桐,鉴证了爱的泪水,也鉴证了爱的喜悦。爱是神圣高洁的,不能视之为可以光彩荣耀的跳板——这是明珠说的。明成又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往北走。不能跟明珠说分手,永远不能!雨在下,心在痛。
明成生长在德州市管辖的一个贫穷的农村里。也就是刘厂长来逼婚的第二天,家里打来电话说,村里的支部书记上门来,要结成亲家。这针对成年累辈子不见出头之日的辛劳的父母而言,无疑喜从天降。明成当然一口回绝。然而,父亲那苍老声音和母亲的可怜的祈求,足以让明成的孝心主宰了情感,痛苦地答应了下来。村支书,其实也就等于土皇上。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两个,正在上学,父母还得活呀……
“回来吧!你回去还得回来,去与你的明珠说分手,就别再折腾自己脆弱的情感了”!
明成也就是艰难地往北走了四五步,忽听身后有人呼唤,一下子就呆滞在原地,仿佛给什么子虚乌有的高人点中了穴道。雨,有些密了,风中飘洒着,击打在明成的裸露的肌肤上,宛如冰凉的钉子在扎。如雨飘飘洒洒自树下轻盈走过来一位少女,穿着靓丽的杏黄色彩裙,裙袘风雨中起舞。整洁而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宛如就是晶莹的两颗明珠;明成明明知道她是明珠,但在此时此刻看来,仿佛就是素不相识了一般,无胆相认。明珠过来一把拉住明成就往树下走:“你傻呀,不知道天在下雨,树下可以避一避!”
梧桐树的叶子大而密密麻麻,俨然就是一把天然的大伞,遮住了其下方圆几丈的花草平芜。外边的草叶上都已经有水珠在滴,而树下的小路上居然干洁如常。明成低着头被动地随着明珠在走,仿佛落难人给陌路人搭救了似的,来到树下同样是被动地按明珠安排的地方坐下。明珠也自己坐在铺在地上的杂志上。明成低着头,不敢与明珠对视,却已开了口:“我……我……你怎么……怎么……”语无伦次,嗫嚅不出什么来了。
明珠道:“说不出来偏要说!让我替你说吧:刘副厂长说媒,易厂长逼婚,这是你的第一个无法度过的难关;家里来电话,要你娶支书的千金,这是你第二个难以逾越的关口。对么?”
明成震惊,猛抬头:“你怎么知道?”明珠鬼美一笑:“我会算命呢!”明成忽然联想到初次在这树下的“算命”经过,眼眶忽然已不再干。
明珠道:“我且算准了,这两个关口无疑都是燃眉之急,但是会轻易迎刃而解的。”
明成傻瞪着眼在听。明珠说:“辞掉那份工作。虽说是国有企业,到老了要有退休金。可你想过没有,死工资,吃喝穿住,每月下来圆扯圆,分文不剩。退了休,也就是一两千元。刚刚够吃,千万别得病。如果你有几百万、几千万呢?你儿子花不完、你孙子花不完、你孙子的孙子都花不完的。要知道,人到老了,往往病就会来的!”明成听得俩眼儿瞪得一样圆。
明珠接着说:“你应该不曾忘怀你的美丽阿姨听说你学得是财会而却在烧锅炉而‘点评’了一句‘好极了’吧?”明成这才恍然大悟到这三个字的真正含意。
明珠嫣然一笑道:“你如与明珠成为夫妻,又在乎那破工作干什么?”明成道:“可是……”明珠又是截道:“你家里一个兄弟,一个妹妹,上学,针对美丽阿姨的几千万而言,不就是等于买了一块雪糕吗?至于你的爸爸、妈妈,接过来一同住,不就结了!”
明成摇头:“让爸爸妈妈来白吃饭,他们会不肯的!”明珠道:“怎么白吃呢?中国是一个关系网的国家,谁说了算,也会挑拣着用自己的人的。年岁大了,别的干不了,可以让你的爸爸、妈妈来给看大门呀。至少胳膊肘不会往外拐的吧!”明成在慢慢点头,看来仍在犹豫不决。明珠道:“是不是你舍不得你们家乡的村支书的千金呢?我见过易如意,她没有我明珠好看。那位农村的千金大小姐,是不是出落得异常貌美,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明成脸上有了笑容,虽然惨淡:“一直上学在外边,小时候见过,长着一双大眼睛,仅差其中一只自打生下来就没有睁开过。”明珠听了“噗嗤!”一笑,动听如玉石击珊瑚。明成自己也笑起来:“我也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带我去见美丽阿姨好吗?我要做她的女婿,不再动摇,生死不渝。”
明珠回道:“当然可以,因为你的美丽阿姨就是你的准岳母,我的生身妈妈呀!”
尾声——
明成问:“那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明珠解释说,原来,昨天下午刘副厂长去了美丽阿姨家,说要明珠退出这场爱情之争。并说在总机那里确听到了明成家里来的电话。明成听了愤愤说:“真是卑鄙!”明珠忽然抱住明成说:“走了几天,想死你了,办完事就急着赶了回来,上午才到家的。这次,我以三千万巨额中标,包下了清辉开发区。我是击败了一个最为强劲的竞争对手之后才中标,你猜那人是谁?”明成随问了一声:“谁?”明珠道:“潘枝花的男人。总算为你出了口恶气!走,咱们回家!”明成问:“我来回几趟,你一直躲在树的后面?”明珠答道:“我知道你不会与我说分手的,但是总又对爱是否经得住考验而好奇。由于太心疼你,不忍心你继续折磨自己,就提前叫住了你。难怪妈妈第一次跟我介绍你的时候说……你猜说的是什么?”
“美丽阿姨怎么说”?
“明成是天下男人中少有的好人。”
“是不是说我傻,不知变通”?
“不是;而是,新时代的郭靖,必得配黄蓉!”
呵呵哈哈……二人同时在笑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北边风雨中一人打着一把雨中愈见鲜红的小伞走了过来。
只因为二人同时一眼就看了出来是易如意。
易如意的眼睛虽然没有明珠的眼睛大,但却是那种天生笑眯眯的一双眼。不笑的时候,在人们看来她也是笑眯眯的。
明珠一看是易如意,如临大敌,忙掩护住明成于身后,小声说:“别怕,有我呢。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对付情敌,最是拿手!”
说话间,易如意已经来到树下,收起伞来,笑眯眯道:“二位别误会,我是来道歉的,同时道个别。”
明珠愣了:“怎么?你要走如意姐?”
易如意笑眯眯说:“华容电子集团录用了我,明天就走,向你俩辞行!”
本以为易如意是来争夺明成的,一听这,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但是另一块石头又压在明珠眉头:“缘于我明珠你才走的?小妹说声对不起,如意姐!”
易如意答非所问道:“不管孩子孝敬不孝敬大人,而大人却总是要为孩子操碎心的。仅差是,有的大人能将心操到正地方,而有的大人,每每又总是将心操歪了。我代表爸爸和刘叔叔向你俩道歉!其实我有男朋友,之所以我之前没有找到工作,是因为我们俩很难找到一块。总算如愿了,华荣同时录用了我们两个。”
明珠大喜:“祝贺如意姐!祝贺你和姐夫!”
易如意真的在笑眯眯了:“也祝贺你俩!”
明珠突然十分生硬地搬扭转过明成的身子来,面对着面,考古学家欣赏一件古玩也似仔仔细细看着,说:“明成,问题又来了!”
明成不知所措:“什么问题又来了?”
明珠一般正经道:“既然如意姐要走了,易叔叔的那个场子,还是你的。你是与我共同继承妈妈的产业呢?还是去做国有企业的大厂长?”一听这,易如意也瞪圆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着明成,不知他会如何作答。
雨,在下。沙沙有声。密密麻麻的雨滴,飘逸在阴云与大地间,仿佛就是美妙而瑰丽的无限情丝,将大地与长天连成了一体。长河雨中流,远山浑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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