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母亲的发卡是用塑底鞋或乱头发,从走门串巷的货郎担那里换来的,看样子,应该像是将一段扁平的钢丝,涂了黑漆,弯制而成,结构简单,形容俊俏,类似于发型师盘头定型卡的那种。就是这样一枚发卡,却残留这样一个让我耿耿于怀的故事。
儿时六岁,可能是处于孩提时期的天真,似乎对什么东西都充满着一种认知的好奇,能跑的,会飞的,尤其对堂二叔的南泥湾手扶拖拉机,是别有一番兴致。
不知道那时候是因为身体弱小,还是气温本就偏低,总在农历九月的早晚,让寒冷袭得手脚发麻,所以陇东当地,这时惯穿一种褂子,无领,无袖,荚装以棉,如袄,因为在凌霜初降的时候才穿,故曰“凌褂”。那天我也是穿了凌褂,奔到坪里那块复种冬小麦的黄豆田里,又看堂二叔摆弄他的南泥湾手扶拖拉机,只是太阳高了,气温高了,我也感觉热了,就是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萌生了想自己洗洗衣服而为母亲减轻负担的念头,所以一进门便直接把褂子塞进晾水的石槽里,等到一旁的母亲责备着捞出褂子,荚层里的棉花早已饮饱了水,像涨了草的黑山羊。等到母亲拧完滴滴答答的水珠,我却像似装了一肚子的委屈,捂了双眼,地动山摇,装腔作势地哭了起来。
可是无人理会的哭泣,成了内心的羞与愧,只好从指缝里蔑视周围,看见母亲在院子里将姐姐自带卷曲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用心梳理。我自知没趣,只好就地突围,没趣找趣。便一不做二不休从身边的瓦垛上捡了一块瓦片,随手一扔,不料正好砸到了母亲的左耳轮。
母亲在水桶里洗了血迹,捏着耳轮走进屋里,过了好久,一手拎了包袱,一手捏着垫在耳轮上的棉团走了出来,转身锁了门,去了几十里之外的小姨家里,躲人非议。
等母亲走远了,我便蹲在原地,一遍一遍的想,刚才的事情是不是发生在过去。偶尔之间,扫到那枚发卡,如同一具干瘪的尸体,一本正经的躺在遇害的血泊里,我顿若背击雷电一般,撒腿跑出去很远很远,再也不敢回探。
内心的亏欠与良心的不安,直到上大学那年,我是在寒假返家之前,在校园的一家精品屋里买了那枚古朴典雅的发卡,作为送给母亲的礼物,看到母亲合不上嘴的高兴与欢喜,我心里也感到一种拈花微笑般的圆满。
时隔五年,当我披着一路风尘飞到母亲身边的时候,却看见那枚发卡亦如当年摆在柜台里那样,安静地躺在母亲枕畔的盒子上,深紫色的精雕卡体,不锈钢的细压卡纹,衬着浅绿色的毛巾,借了悬在顶上的夜灯闪闪发亮。
我也是为其历经岁月,童颜不老而好奇,因此我是一觉睡醒,想趁着母亲不在的早晨,看个究竟,却发现昨晚的那枚发卡已经被敛进盒子里,用昨天垫着的毛巾裹得严严实实,而且没有汗渍或者任何带过的痕迹。
我似乎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随着我的归离,让这枚发卡如同季节一般在母亲枕畔的盒子里外来回迁移。或许当我将其送给母亲的那时起,它就和我一样,已经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本身,我只好动用了和母亲之间那种本能的默契,悄悄地将其放回原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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