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　水

——神会嘉州

剑门若郎[华采仪]

生长在巴山蜀水之间，是幸运的，那种造物的浑厚美其名曰“天府之国”。

我从小就喜爱山清水秀的地方，幸运的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也还算得上山清水秀，那就是有着“剑门雄关天下险”之誉的利州大地。然而，“名山大川”之谓却是我更钟情属意的地方。北宋文人邵博曰：“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如果说成都平原的沃野千里是所谓“天府之国”的话，那么古嘉州今乐山直可谓“三江渔米金天府”了！

嘉州的美，在唐宋之间渐被诗意神话，盛唐大诗人李白路过嘉州，岷江上，一叶扁舟，料想身着白衣素服的他，一派仙风道骨，对此江山风月，不禁优雅轻捋美须，即兴而吟出其传世名篇《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清风明月依旧，岷江劲流，只是换了人间。李白的豪情悠悠地荡漾在乐山乐水之间，世间又多少才子佳人因其诗意的召唤而再度徜徉于此间，不可胜数！

前有李白的召唤，接着又有不世的文人苏东坡竟然横放杰出于此间，琴棋书画诗词文，全面发展，哪一样都是北宋王朝的领袖人物，难得，甚至比诗仙李太白更难得，我直想呼之为中国第一的“诗神”，大概没有多少人非议吧！苏东坡的身上，兼容了老庄、陶谢、李杜、韩欧等大文人之风流而又独具风采，其文品和人品水乳交融，合二为一，甚至其身影也如暗香浮动的梅花掩映于其诗词文采之间，又屈子所谓“苏世独立，横而不流”亦直是苏子文人风流典范之写照，千古流芳！然而，苏子魂里梦里却是如许的情怀：“生不愿封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颇愿生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封万户侯，是“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之文人梦想，结识有伯乐美誉的韩荆州，也是千里马之渴望，毕竟知音君子，旷世难求。然而，苏轼说这些很重的价值都可以放下，他最想的还是能在嘉州这个山水宜人的地方做个地方官，公务闲暇之余，载着美酒佳酿直上唐代民间集九十年精力打造的世界第一佛今乐山大佛之所在“凌云山”，放眼三江，引吭高歌：“大江东去，佛法西来。”好不快哉！又据闻汉光武帝早已盛赞此方人杰地灵之地为“文人士大夫之郡”，不过，“文人”二字是我有所偏好地加进去的，中国传统不是有所谓“文人士大夫情怀”吗？当那些文人士大夫操劳于社稷江山，沉浮于官场，于追名逐利中身心疲惫的时候，乐山乐水最是相宜！

如果说李白召唤了东坡，我想接着戏说东坡又召唤了近现代一代大文豪郭沫若，他们都是隔世风云际会的英雄人物。其实，郭沫若主要的是五四精神气象的感召，是时代的宠儿！走出乐山，走出巴蜀，东渡日本，再回国而腾跃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潮头浪尖，郭沫若以他的“女神”唱响了时代最嘹亮动情的歌喉，召唤一个民族的“凤凰涅槃”！

古时嘉州，今之乐山，已然是一个人文厚重的“佛国仙山”，蜚声中外，举世无双！在巴山蜀水风情风靡全球的今天，乐山更以其神秘雄秀的身姿跻身于世界旅游朝圣之大都会！近些年来，关于乐山旅游的名号标识不少，或“乐山乐水，乐在其中”，或“佛国仙山，朝圣之途”，或“天下第一山，世界第一佛”，或“佛心乐山，大愿峨眉”等等不一而足。我倒是觉得这些标识名号文化蕴含稍显不足，其实，最美妙的还是中国文人登峰造极之人物“孔夫子”他老人家的一句暗合文辞：“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这里给他来个稍许的添附点化即可为这样的旅游标识：“夫子情怀——乐山乐水！”贻笑大方了！

要说这名山大川，要说这乐山乐水，其实，早已有李白“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的诗句闻名世界，又有盛赞峨眉“高出五岳，秀甲九州”的定论，自不必我在此细数作为“乐山”之“山之领袖”的峨眉山了，虽然我也乐于宣传颂扬峨眉山，实有添足之嫌！

正如本文题目所示，我在此想要喧之的是乐山的水，实在是不让乐山的山，“名山大川”，世人瞩目于盛名之上的峨眉山而疏忽了古嘉州今乐山的三条大江，一城而坐拥“三巨川”，实乃天佑福地，钟情属意！哪三条大江环绕呢？一曰：岷江；二曰：大渡河；三曰：青衣江。世间所谓“三江交汇之地”大都是两江交汇而已，而乐山乐水竟然实至名归！

“乐山”，其名直道此方山水之乐，缘何不名“乐水”而掩映其波影浮动的灵动之美？世间十全其美的事物少，而作为表象之表象的文辞命名则又相隔数重，实难随物赋形，一一彰显其风物神情，世之有文人，世之有文采，风流相继，正好弥补存在的缺憾！

乐山，仁者的情怀，其情博大浑厚如山；乐水，智者的意蕴，其意深邃灵动如水。我爱这三川的水，风和日丽的时候，其流丽安静的身姿宛若处子，引导我文人的情怀穿越时空而畅想古今，深以为风流自赏，忘情于山水之间，抛却世间无数烦恼！你看那三江风情：岷江的烟波浩渺，气荡神回，鳞次栉比的现代建筑巍然耸立大江两岸；大渡河的激情澎湃，慷慨多情，各色船只时时穿梭于江渚或是大快渔猎之乐；青衣江的澄静如练，婉约多情，引得无数的游子流连于飞花烟云之间！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文人的情怀时常跌宕于山水之间而往来于古今，玄通千古之幽情。中国的文化，在某一层面上讲可谓“大江大河之文明”，你看那“九曲黄河万里沙”，好一个雄踞北方的巨龙之身影！君不闻“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雄奇苍凉，君不闻“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高古空旷，君不闻“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的豪情悲壮？又道这“后来居上”的长江，君不闻“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波澜壮阔，君不闻“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千古幽情，君不闻“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英雄豪情？太多太多，黄河长江承载了中华民族无数优秀儿女的千般情怀，中华运命相继亦如这滔滔不绝的大江大河！回到眼前，神思飘渺，乐山的三江，岷江如卓文君，一如成都平原的雍容华贵，一再地浮现当年她与大文豪司马相如才子佳人的浪漫传奇，大渡河如王昭君，一如历史演义的悲欢离合，古今对比中述说着滔滔大江的豪情与悲欢，青衣江如西子，一如琴棋书画诗词文之古典情韵，浪漫温柔婉约宁静中浮现你那千古美艳之绝对。不要笑我多情，不要笑我附会，你不是我，你怎知这因缘际会，又怎知这风物流转其间的个中风味！

情不自禁，附笔者次韵古风一首，以示相爱：

[咏叹嘉州]

天垂地羡，渔米天府。峨山沫水，情钟意属。

城郭依稀，大佛凌云。东坡故地，风物流韵。

诗神兴会，今又沫若。天佑福地，三江绮罗。

美莫美兮，乐山乐水。乐莫乐兮，嘉州嘉治。

上文情意相随，浮光掠影地点到了乐山乐水其中“乐水”的娴静美好。我到过雅安，其山水也算美，给人以小家碧玉之感，然而嘉州乐山乐水更具大家闺秀之风范而兼小家碧玉之情韵，文人兴会，岂有不属意钟情之理！此番为文，实为七月十六日夜狂风暴雨惊雷大作而次日漫游江畔欣赏这别样景致的余兴。巴蜀地处长江水系的上游，全域性的暴雨拉开了全国防洪的严峻一幕，特说这乐山的阵雨，平地三尺，三江满流，浊浪滔滔，早已不是上文记忆中英雄美女的传奇和才子佳人的浪漫了，是险情逼人而又有惊无险的某种崇高与震撼，大概是那些身处水深火热的洪范区的人们无福享受的，这是某种审美的距离，乐山乐水正造化了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娴静自有娴静处的动人，狂野亦有狂野处的波澜壮阔！

乐山的三江，大抵皆宽约一里至一里半，此时的三江，满江浊流，特别是大渡河的汹涌澎湃，那些成片的青草还有各色的浮木流荡其上，滚滚东流，大有一泻千里之快！而岷江亦是满江却略显淡浊且莫名青翠漂浮点缀其上，水深流静的姿态。我想岷江的流静大概是受到大渡河汹涌澎湃之激情的突然粗暴干涉吧，就连两口子吵架，也见出分明，一则阴柔沉静，一则慷慨豪情，真乃天作之合！你看，大渡河扑向岷江的地方，居然是大渡河河床浊浪滔滔高高漩离于岷江水面之上，飞快地融汇于乐山大佛脚下，又好似受到佛法的指引而欢腾地奔流滚滚向东而去！人们常说，乐山大佛要是一洗脚的话，下游的情况就十分糟糕了，幸好，乐山大佛是大慈大悲的，为了人们的福祉，他已经好多年都不洗脚了！

乐山看涨水的人很多，近年来少见的大水，见到如此的人山人海，我也莫名款款地加入而缘会其中，此时那些洪范区的人们，假如他们看到乐山乐水这些“幸灾乐祸”而如此闲情逸致的人们不知当作何感慨！夜来又伴着浪潮涌动的江流声缓缓地入眠，仿佛幻同物化，梦游其上！乐山乐水，的确是一方不可多得的宝地，无大的洪灾，也无大的旱情，就连人们谈虎色变的“地震”，乐山也是安然无恙，人们都说是乐山大佛的法力，其功至伟！我想其中大概是这样的缘由：乐山因了三江之漫流，故此方无大的旱情，又因了三江之雄阔通透，故此方亦无大的水灾，至于地震，我想一是乐山距离大的地震带距离较远，二是乐山的土质岩性大都浑厚柔韧，故而远离危险，远离了“三害三祸”！

有人说剑门若郎作华采仪表之文这般多情于乐山乐水之间，莫不是由物到人，由人到物，爱屋及乌之效吧！的确，乐山乐水，情梦之初，但人世短浅，当年令我魂牵梦绕而最是难以忘记的那一娇羞的回头的同窗师妹，早已嫁作了他人妇，我又何必多愁善感而独自承受悲欢往痛苦里钻呢？忍不到伤痕累累就不会懂得后悔，物是人非，江山依旧，情何以堪！

文人总是多情，江山易移，本性难改，我时常漫游于乐山乐水之间，附带享受了环绕嘉州的六城风物，哪六城？曰：峨眉、沙湾、五通、井研、青神、夹江。其间距大约二三十公里，其实还是属于乐山乐水的范畴。我自谓情甚本地人无数，神游过峨眉的佛国仙山，拜会过沙湾的沫若文堂，游览过五通的湖光山色，巡视过井研的山峦青丘，兴会过青神的东坡初恋故地，飘游过夹江的青衣千佛。不一而足，此间山水之乐，夫复何所求！

二零壹零年七月十七日于嘉州大渡河之滨草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