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来信说，他也“终于”做了父亲。十五年前那个苍白消瘦的“诗人”、女友云的初恋情人，就这样平静地告诉我这个事实。

h城某师范学院的天远比s小镇的天蔚蓝而富诗情，月亮，也要温情脉脉得多。那个寒冬之夜，一场篝火从黄昏一直燃到天明，女友云在火光的辉映下，与我“絮絮地谈你”：真率的你、尖刻的你、雄辩的你、潇洒的你、颇具诗情和灵性的你……你们同届，她学英语，你读中文系。当女友的英语演讲比赛在市里夺得第一的时候，维的诗也频频地在市报上发表了。而s小镇与云“青梅竹马”的我，却因了云的诱惑，傻傻地跟着云在新学期开学的前三天，去了h城，见到了真实的维：初见一脸阴郁深沉、其实却十分幽默风趣的维。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云调皮的眼神，她歪着脑袋，“不怀好意”地鼓动我：去吧，你去见见他，你也会喜欢他。于是就有了校园初春的青草坪，三个青春的身影，就有了云和维默契的眼神和依偎的情语，以及傻傻的我的无数个“为什么”。美丽的星空下，美丽的童话，年轻的梦在飞翔……他们深深地相爱，两颗年轻的心相互爱慕而碰撞出耀眼的火花，这一切教我感动，直教我今生难以忘怀，从而也奠定了我此生对真爱的理解和追求。那一年，我和云十七岁，维，十九岁。

后来呢？在云和维分手后许久，也是这样一个初冬的夜晚，在我的办公室，云痛哭失声。“我忽然掩面，当关于你的传闻如弓，牵痛了我孱弱的弦……”我读着云的诗，听云讲关于维的传闻：他的父亲死了，他抽烟抽得很凶，他堕落了，他爱上了他的女学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们要分手，是来自云家庭的阻力，摧垮了维的自尊，抑或是毕业后各奔东西的距离隔断了相爱之人？我不知道。在云的毕业留言簿上我分明看到过的——永远爱你如初，这本是动人的维啊！

在他们分手前，我读过维写的唯一一个剧本，许多场景已不能记忆犹新，但我知道，维写的是云、维和我。剧中的“她”与“他”相恋，而“她”却因一次火车的撞车事故而意外地去了，接下来的故事便是“他”和“另一个她”，也就是我，结局是“他”对“我”说：“我要娶你，我们生个儿子吧！”当时我很气愤，云则显然有些赞赏：“如果真是这样，亦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局”。是冥冥中有什么预感，或的确是命运的刻意安排？云，真的飘然而逝，在一次意外中，那时，云才二十一岁。她那样年轻、美丽而才华出众，但她走了，而远方的维却毫不知情。我流着泪给维写信，尽管我知道，维和云已经分手了。

维来了。不再是苍白消瘦的维来了s小镇，云的故乡，他将自己关进一间小屋，抽了很多烟，他发疯般捧读着云遗留下的所有日记和诗稿，但始终没有流一滴泪。我很想陪他哭，我们来到云的坟茔旁，站在云的墓碑前，维推了推眼镜架，抬头看见了s小镇的天，天空中悠然飘着一朵灰色的云。维握住我的手说再见，他说：我会给你写信的。十年了，维的信一封一封地来，从未间断。他的喜怒哀乐、他生活的起伏颠簸，跃然纸上，而那轻轻的、细细的牵挂与关爱也那样轻轻地滋润着我所有孤寂的日子，就这样鸿雁往返，维系了我们的友情。

维执教的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山城，云曾无数次地对我说过“想去他那里看看”。那一年却是我代她前行。

走进维的中学，他的学生指引我去他宿舍的路。他的门开着，我便坐着等他，屋里很零乱，满地的烟蒂和墙角倾斜的酒瓶告诉我，他生活得并不好。清贫的教书匠生涯中，不可或缺的是书，和残破的诗稿。桌面上一张稚气未脱的女孩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有几分象云，但不是云。在维进屋的霎那，我有些心跳，他走过来张开双臂夸张地拥了我一下，冰凉的唇匆匆滑过我的脸颊，在那一瞬，我感觉陌生。他的脸有些臃肿，但依然苍白，我们相视而坐，当我们的目光一起滑落到那张女孩照片的时候，他笑了一下，样子很奇怪：准备培养一个爱人。

后来他陪我下了棋，喝了酒，在校园曲曲弯弯的小径上手牵手地散步。夏夜难眠，于是我们在校园近旁的池塘边听了一夜蛙鸣。也听维“絮絮地”谈云。谈到那次分手，是维多病的父亲和瘫痪在床的母亲使他下了决心，“是我提出分手的”，维说，是他的“高尚”刺痛了云骄傲的心，云就这样飘然而去，独留遗恨绵绵。在h城那个不夜的夜晚，一道蓝漆剥落的木门隔开了他们。门里站的是瑟瑟的云，门外立着同样瑟瑟的维，天亮后他们分手，这一别，竟是永远。这样的夜晚我流了很多泪，维脱下外衣为我挡住初夏的凉意。搂紧我的双肩，维说：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只要你愿意，我会为你做一切……而我，却流着泪摇了摇头。

“往事中发出的青芽没有如期开花，废墟上生长的故事终于不再回想。”我和维只有今天，我们是没有未来的。真的。第二天清晨，维把我送上了南下的火车，对着窗外，我轻轻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岁月匆匆流逝。

当我挽着我的新郎和我的“爱情故事”一起走进结婚礼堂的时候，我没有想起维；在那初为人妻、初为人母的甜蜜时光以及接踵而至的繁杂人生中，我更淡忘了维。可是，偶然，不经意间，时光倒转，怀旧的钟声响起，昔日翩翩一少年的面影会渐渐清晰起来，扩大至我生命的整个空间。我便知道：维，你在我心里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