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本以为那些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原来生活中的寂寞是随着寂寞而生活。才明白岁月催人老,泪水不由人,而人生的别离无人相随,只能以泪眼寻视人群,痛撕心肺地说出四个字:何谓牵挂?
前年夏天,黄昏,也是高温的天气,天灰蒙蒙的,看似很快就有场大雨降临。我踩着慌乱的脚步,沿着土路穿过几个村落,就站在远处的那个拱桥上遥遥观望。还是那栋青砖砌成的两层古老的楼房,中堂上还是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炊烟袅袅升起。这个从小养我育我的地方,我从六年前刚刚毕业到外出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象着家乡是否有所变更。现在一回想,六年也就是一转眼,这一转眼,像是快速轮转着胶卷,无数个由清晰到模糊,再由模糊到清晰的画面,这一转眼,在胶卷嘎然而止的时候,游子终于又出现在这个小拱桥上,遥遥观望着我的家。
一切都物事人非,短短六年时间,很容易就能使一个人从懵懂到成熟,使一个少女变成少妇,使一个原本身体不好的老人失去健康,甚至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也很可能就此走完了一生。
两年前,在得到父亲病危的消息,我的眼前刹那空白。虽然父亲现在在病痛之间来去,已经重新行走,露出笑颜,可是却依然让我深深恐惧失去。父亲一辈子操劳,没有吃过太好的,没穿过太高档的,也很少肯把时间花在玩的身上。我害怕在我还没有尽一丝孝心,他就远离我而去。
陪着父亲一起,最终看着他的病情逐渐好转,两年过去了,猛然抬头,发现三十岁已经距离不远。岁月荏苒,时光流过,至今落进眼前的依然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篇章。流走的那些人,眼前可否浮现过我这样一张任性的脸孔。指节隐隐有些作痛,我的指尖和以往同样落寂的姿态杵碰着键盘。欲念跳动,灼着的情绪,也许是电流的声音作祟。关掉word,已经是凌晨两点三十五分零六秒。
二、
7月14日,前年此时,我也是以同样落寞的姿势盘坐在宽椅上,杵着键盘,沉默不语。嘴里叼着的还是中南海,长长的烟灰没有弹落,挂在嘴边,两眼通红,滴的还是今诺眼药水。发疼的双眼被液体朦胧,分不清是眼药水还是什么。她聊天工具的头像也还在亮着,默默地打开她的博客,浏览着她的照片,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只能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三个字:我走过。隔不多久,我的字幕后面多了几个字:我也曾走过。
曾经我们是最知心的朋友,所以我们曾经一起走过。在绿意盎然的春天,小草萌芽的时候,我曾陪你走过;大雨倾盆,雷声轰鸣的盛夏,蝉的声音嘎然而止的时候,我曾撑着伞走过;秋意正浓,落叶凋零,一朵太阳偏西的黄昏时,我曾走过;惊蛰来临,北方的白雪飘辞,一大片冷风狂吼呼啸的时候,我走过。
要是没有四季更替,就没有这日沉月升的轮回,要没有聚,就没有散。一个人就如此流走,细数着时间,终究还是无法抓紧,只能任时间从指间流逝。
根本来不及伸手遮掩。其实,纵然伸手遮掩了,它仍会从指缝中穿过——有些东西,手是不能堵住的。纵然,拼命去揪紧,那些流走的人和景,也依然会如雾般烟消云散。
孤单是什么。
孤单是手机里的电话号码越来越多,每天接的电话越来越少,每天发的短信越来越少。孤单就像是一场巨大的冰雹压碎果园里的杏花,是瞬间失去。
当你突然看到一片曾经在梦里反复出现的葵花花田,你兴奋地拍照大声地呐喊,可是过后却不知道要把拍好的照片传给手机里的谁,那一瞬间你突然明白,一路走到现在,没有人站在你身边,陪你看风景。在那么浓烈的情绪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自我膨胀的,早已了然。
盛夏的深夜,总是有一些风在吹,有时候会很凉。冷水从头顶一直淋到脚跟,仿佛冰啤灌进喉管,瞬间爽快,只有在清凉中才稍有可能清醒,哪怕在醉生梦死中心也还是透明的。清凉过后,才穿起背心,轻依阳台,燃着烟,静静地敲落心声。
隔壁的房间里,偶尔还会传来父亲清脆的咳嗽声,远处的村落清晰可见,稀疏的灯火,流动的白云,晴朗的夜空,月亮即将西沉。一阵风吹来,一阵风又吹走,刹时明白,来来去去之间,原来竟只有风才甘愿与我一路同行。
三、
这是再次决绝了父亲的第五次相亲的一个夜晚。我是这个家的独苗,年纪越来越长,父亲屡次催促,而我每次也应邀而去,带回来的却依然是一个人和一句话。
陌生的女子大多都还算优秀,也还很年轻,有的整整小了我十岁。她们拥有青春的懵懂已经无法令我露出微笑,我可以用我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耐心来照顾父亲,我无怨无悔,纵然我失去了全世界,也是如此。可是面对一个个陌生的女子,一个个年轻的女子,看着她们天真无邪的笑靥,我有时也觉得很愤然。
悄然买了火车票,终于决定逃离。最终还是告诉父亲,明天我就会离开。
一宿没睡。火车站,父亲又是替我买这又是替我买那,他蹒跚着腿,挤在人群中,消瘦的身体仿佛随时湮没在人海,我转过身,黯然心酸。小时候那个伟大的父亲再也不在,他就像是绽放在盛夏的一朵彼岸花,无论儿子受了什么欺负,他随时都会出现在儿子身边,可是如今这朵盛开的花正面临逐渐凋谢,某天清晨醒来,透过窗户,偶然发现父亲挑一担水也十分吃力的时候,我才猛然惊醒。
火车开走了。又是八年前熟悉的一幕来临,一样熟悉的景,却再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望着窗外这座飞速倒退的熟悉的城市,心里忽然很莫名,很忧伤!
一天一夜的路程,黄昏时,我终于来到这座古老的城市,这座陪伴我六年、我从初生牛犊到真正成熟的东方大都市,上海。两年前,我从这个站台进去,两年后,我又从这个站台回来,现在来到上海已经没有了八年前的那种感觉,我忽然觉得有一种极为讽刺的味道,也许这本就是人生。
上海不愧为中国商业第一大城市,任何一处交通路段,都是车水马龙。黄昏的夕阳下,上海格外有一种画中城的感觉,但我却不再有心去欣赏。当真正读懂一个城市的气息,你会觉得城市再美,也敌不过山野村庄的一派平和之气。
我忽然回来,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上海的朋友。可是正当我走在人群中时,手机和弦却忽然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一个和我一起毕业一起到上海找工作一起吃过泡面的朋友,他在读书的时候曾与我父亲有过一面之缘,上面写着,“大帅哥,知道我是谁么?走路别总是低着头。”
将近一年没有联系,但他的号码我一直保存着,杨波。看了短信,微微抬起头,远远地,我就看见他站在前面的马路口,这时,他也看见了我。
再次见面,我正想找个话题开口,没想到他首先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微微有些愣住了。
“两年没见,你可一点没变。”杨波笑嘻嘻的,“伯父身体好些了么?昨天我收到他的信息,说你来了上海。”
“你们呢?你们可都还好。”我静静地说了一句。
“你瞧。”他摊了摊手,依然笑着,“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点头一笑,默认了然。
搭了一辆出租车,车上我问他,嫣然她,怎么样了。
杨波眼里的笑容逐渐消失,换来的是落寞的神色,我已经有半年没去看她了,半年前,她还是住在老地方,可是这两年来,她,她变了很多。
我点头一笑,继续默认了然,两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两个当年无所不谈的老朋友,此时在车里坐着却开始沉默。很久之后,我忽然叫司机停车,才对他说道,你先回去吧。
杨波想了想,嘴唇动了动,却终于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下了的士,再搭了一辆的士,提着一个空空的背包,来到一处繁华的居民地带,这个地方,一面对着大海,一面对着喧嚣的闹市。司机把车开进一个小胡同里,我就下了车!
站在那棵茂密的香樟树下,看着熟悉的街,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繁华的居民楼,都亮起了灯光,街道上的人们穿着短裤凉鞋,在来回转悠着。转过几个小巷,在一条宽大的公路口停下脚步,走进一家拉面馆,叫了一碗牛肉拉面。年轻的老板一直打量着我,最终还是开口问道,老板,刚出差回来啊?
我看了看他,笑了笑,眼前这个老板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这里帮忙,只不过那时候的老板还不是他。时光总在不停的流走,人们也总是在不停的走着台阶,有的人在时光里会从台阶上跌倒,而有的人却在时光里一步一步的往更高处爬。
这家拉面馆在曾经无数个傍晚时分,都是我的晚餐营地,也是我时常和她,的晚餐营地。可是现在却再也不会有两个人一起前来晚餐。
年轻老板见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就说,您这次出差一定很久吧?
是啊,这次出差的确太久了,久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多久。我在喃喃自语。
年轻老板好象很感兴趣,继续笑说着,我之所以说你这次出差很久,也是以前和你一起常来的那个靓女现在每天都是一个人来,好象,好象已经快一年半多了吧,恩,那个靓女就在不久前才走呢。
听到这句话,我的头才抬起来,问他,你是说她现在还经常在你这里来吃面?
年轻老板神秘一笑,我没等他说话,扔了三十块钱在桌子上,就跑了出去。走了老远我才听见老板嘀咕,不知道说什么。
一路小跑,终于来到另一个居民小区。抬头寻找,终于在八楼看到了那间房的灯还在亮着。可是我的脚步却猛然停了下来。上去我该说什么呢?即使我上去了,我又该怎么对她笑?她打开房门的时候,我该如何开口,开口之后我该起什么样的话题呢?还有,杨波说到嫣然的时候的神情,还说嫣然变了很多。我这样上去,如果她已经有男朋友甚至是丈夫,会不会打扰到她……
我在小区口,黯然摇头,我退缩了。错过了毕竟错过了,也许我当初是因为父亲重病才离开她,我应该告诉她原因,而不是一走了之。
我在小区对面的一处草坪上躺下,直到夜深,感觉天灰蒙蒙的,仿佛就快要下一场雨。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个电话惊醒。原来是一家出版社的一位学姐的电话,接通后,她又是劝我要注意身体,又是客气了一番,接下来才摧稿。我在电话这头恩恩啊啊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才挂断。
我站在宽阔的草坪里,四周是绿色葱郁的香樟,我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喷泉,天空的乌云密布,四周居民楼的灯火稀疏的亮着,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三两个人面无表情地走过,而我一个人单手插在裤兜里,对着手机恩恩啊啊,挂断后,看着这样的景,我忽然觉得很孤独,很寂寞。
随便找了一家旅社,将门紧紧关上,将喧嚣彻底抛到门外,洗去一身疲惫,躺在纯白的床上,忽然泪流满面。
眼泪流够了,对着镜子刮胡子,已经是十一点半。这时候杨波打来了电话,“毅然,你现在在哪里,我想和你聊聊。”我把地址告诉他,并且说在哪里哪里等他。
挂断电话,换上白色长衬衫和牛仔裤,带上钱包,在附近的一家酒吧里等他。大约五十分钟左右,杨波就来到吧台边,靠在上面,点了四瓶啤酒。我又一一让他换了,换上四瓶xo。
杨波大笑起来。两人一干干了两瓶,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一个朋友如果在多年不见之后,再次见面能够比当年更随意,这是件值得安慰和开心的事。我问他,说吧,想找我聊什么事?
杨波摸了摸脑门,摇了摇头,感觉舒服了些,想了想才说,一件大约属于公事,一件大约属于私事,你大约要听哪件?
这个“大约”是他的口头禅,平时还好点,但一喝高了,一定随口就来。
先说公事。我一边叫了两杯冰水,一边认真等着他回答。
酒吧里这个时候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远处有个小型乐队在那里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杨波面色一正,问,大学毕业之后,我们在相同的城市里,虽然是不同的公司,但却做的是相同的职业,这么多年来,我们有没有正式合作过?
我说,记得当年你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既生瑜,何生亮。
杨波听后,微微一愣,随即他很开心的笑了。第一次发现他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很像个孩子。他于是猛加“大约”二字,一口气说出了这两年他的一些意外经历。说在某一次偶然在一家旧酒吧里遇见一家外资企业的老总,那段时间他正好因为一个女孩辞职了,原因是那个女孩子是他原来公司老总的女儿,这个女孩瞄上了他,但是他因为自己已经有了老婆,所以委婉拒绝,随后自觉已无法在原来公司呆下去,只得递了辞职信。但是值得惊奇的是,找了半个月工作也没有着落的他,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家酒吧里遇见了一个刚刚回国打算在内地开一家分公司的老板。说起来或许十分巧合,但人生总是偶尔会发生一些巧合的。那天杨波喝高了些,于是一口气说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愉快。意外的是,那老板竟然慧眼识才,邀请杨波去他的公司去帮忙,随后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就是过几天后,杨波就要回内地,正式接受那个老板的分公司的策划和负责人,于是杨波这丫就想到了我。
听了他的话,我也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虽然同样是为别人打工,但意义已经不大一样。
可是我还不能够马上答应他,虽然这对我来说也是个从新来过的机会,但总是有些因素使我提不起战斗力来,此时我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代表着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我需要一些时间沉淀!
那一晚我们都喝高了,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回到旅社,折腾了半夜。
次日清晨,杨波接到一个电话,他十分神秘地把内容与我分享。原来是他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邀请他参与,地点是浦东新区的一家某某大酒店。
他这个朋友我认识,是他同班同学的死党,是个女孩子。
杨波十分有趣地叹息一声,故意装作心里藏着事情,躺在床上自言自语:我听说,这次聚会,某位女士也会参加哦。
我问她是谁。
“巩嫣然。”杨波一脸坏笑地说,“貌似今天她是和另外一个神秘佳宾一起来的,而这个神秘佳宾就是你原来的同事,当初是因为你在,你不在的这两年当中,他一直对嫣然穷追猛打,你知道的,女人的心总是软的,何况还是对于一个二十五岁后的高龄女子,要不是兄弟我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拿了一纸婚书,我也会忍不住的,毕竟是那么优秀那么娴熟那么感性的成熟的女孩子啊,以兄弟我这么多年的研究看来,这个女人啊,她……”(此处省略200字)
杨波说的这一长串我几乎什么都没听见,我唯一听见的就是“巩嫣然”这三个字。我打断他的话,忽然道:“我决定,这次聚会,我也去。”
杨波转过头去,神秘地笑了,可惜我没有看见。
三、
夜晚的上海那叫一个灯红酒绿,不得不说,越是大城市,夜晚就越热闹,消费就越高。下了车,我跟在杨波的后面,一个劲的昂首挺胸,我想告诉这群老朋友,我今天来的很是时候。只可惜推开包间的门之后,我失望了。
这是一个相当热闹的生日聚会,人也特别多,有认识的人,但大所数人都不认识。场面气氛异常高涨,聊天的一大群人一个个学得真像个绅士一样;而宽大的台子上,正有一群男女拿着麦在飙高音;坐落在稍微偏远的几张矮几上,也围了几个人,在那玩“小蜜蜂”。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主角的男人一定特别有钱。只能说,这个社会的潜规则里,永远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社会越膨胀,人们就越懂得瞎折腾。看着前面自己的同伴那笑得叫一个灿烂,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他就是今天的主角。而我的出现,则被无视掉。
也许要是在两年前,我还会觉得难过,可是对于现在的我,反而落的个清闲自在。在一处偏远的角落找到一个单人沙发,一个人喝着红酒,而我的周围,则成了“无人区”。只是不知道杨波那小子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的用眼睛偷瞄我。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聚会终于正式开始。开场总是勉不了切生日蛋糕,开香槟等等,也总少不了人们一次次热情的掌声。这时候,杨波才走到我身边,攀着我的肩,指了指人群中的一对男女,说,你看,你苦心等候的人终于来了,你就不准备上去打个招呼吗?
是啊,我难道不准备上去打个招呼吗?我来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见一见她?其实在她刚进门的时候,我早已经注意到了,只不过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又过了几分钟,场面又恢复了刚刚进门时的情景,我也又回到了原来的单人沙发上,只不过现在多了个杨波。我告诉他,是时候了,我自然就会去打招呼。
以前的红颜知己加女朋友,以前在哪里我都会在她的身前挡着身后随着,可是现在却连下一次简单的决定连上去打个招呼的勇气也没有。也许是看到她身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护花人了吧,我上去,能做点什么呢?真的能潇洒的做到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就潇洒的离开吗?
我知道,我做不到,所以我最终没有去。这次聚会对于很多人而言也许是工作之外的一次很好的消遣,可是对于我而言却远比这两年来一直孤单地陪在父亲身边更要显得孤单。看着人们即将散去,我喝了最后一口红酒,单手插在裤兜里,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走出大酒店的门口,夜还未深,外面虽然一样喧嚣,但总算是属于一个人的。盛夏的风在吹着,但却没有丝毫凉意。走着走着,发现有个人跟在后面,我转过身,就看见了她。
她为什么是一个人出来的,为什么她会一个人出来,是凑巧和我同路吗?我嘴唇微启,喉结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半响才说出两个字,嫣然……
是嫣然,她比我想象中要瘦得多,我曾在无数个夜里想念着她的身影,可是在真正看到了的时候,我却后悔了。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把她想得那么完美,眼前的女孩分明就是一个几乎一阵大一点的风就能吹倒的女孩啊,两年时间,她为什么变了这么多?我有种立刻走上去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可是我不能,真的不能。
嫣然静静地走近我,忽然伸手对着我的左脸就是一巴掌,然后她冷然说道,原来,原来你还认得我。
这一巴掌发出的声音很响,可是却是那种并不痛的耳光。我有些迷惑地看着她,我说,我从未曾想过要忘记。
嫣然沉默了片刻,她说,但是我却已经不再认识你了,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你变了,变得和以前完全是两个人了。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再听我说话,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
她走了,走得干干净净。
我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黄昏,我也是三两句话过后,就匆匆离开。我当时还以为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很容易就遗忘,可是这一刻,我发现我彻底错了,错的很离谱。就这样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傻傻地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抬头一看,正是在包间里和嫣然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也是我曾经公司的一个同事,为人很义气,能力超群,当初我们在一家公司里是竞争对手,也是好搭档,他的名字叫云龙。云龙似笑非笑地说,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有些医生会说,他们就算有再高明的医术,也难以真正地把一个人的心病治好,毅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敬佩你,可是在嫣然的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你却实在是糟糕透了。
“其实如果我说你是个傻瓜,那么这个世界一定还有一个比你更傻的傻瓜,而那个人,就是我。原以为只要没有你,我就可以拥有她,可是我错得相当离谱。从你走了之后的这两年来,我眼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却只能感到无能为力。我没有想到,我最终还是输给了你,这么好的女孩,你还等什么呢?”
听到云龙的话,我有些吃惊,也有些感激。
再次回到这个小区口,看着八楼的灯亮着,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我何尝不知道我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郁郁寡欢。我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人的苦,为什么一定要两个人去受?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四、
一个人睡在床上,找杨波要了嫣然的手机号码,正在犹豫这要不要给她发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就在这时候,她的短信提前来了。
我现在忽然很后悔,当年我离开的原因只有杨波知道,可是我却坚持让他帮我保守着这个秘密,并且我的新号码除了杨波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打开短信,上面写着,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在某某咖啡厅见面,不见不散。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买了束33朵的玫瑰花,提前十多分钟打算去咖啡厅里等她,可没想到我刚进去,就看到她早早就已经坐在那里。要了两杯卡布奇诺,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把玫瑰花送给她,并有些口吃地说道,请,请你一定要收下。
嫣然认真的看着我,良久也没有伸手来接。尴尬的正想把花收回来,她却把花夺了过去,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她今天穿了一套运动装,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少了一丝原来的成熟,却多了一丝阳光的气息。
她搅拌着咖啡,满目怜惜地看着我说,昨晚,你的脸,还疼吗?
我笑了笑,叹了口气,没有接过她的话,我说,嫣然,也许,我该和你说声对不起。也许,也许我这次不该再回来,打扰你的生活。
怎么会呢?嫣然很天真地笑了起来,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已经被你的阳光和率真所吸引,可是你看你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其实你父亲的事情发生的也很突然,我其实并没有怪你。
看着她微笑的样子,我忽然感到很难过,我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总之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
弥补。嫣然反问着,怎么弥补,你知道当一个女人在全心全意愿意跟着你的时候,那是因为她爱你,而当一个女人说不爱你的时候,那便是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放弃。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不爱你了,你会怎么样呢?说完她慢慢抽开了被我握紧的手。
我愣了愣,我说,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事,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了,哪怕离开我了,我也会真心地祝福你的。
离开?祝福?嫣然一字字说,那好,如果这是你这次来上海要对我说的最后的话,那么你赢了,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了你。说完后,她不再停留,拉开椅子就走了出去。我连忙把钱扔在桌上,也跟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惨烈,虽然还是上午,却依然十分灼热。我和嫣然一前一后,走在被阳光照射的街道上,一直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我送她到了八楼,到了她家门口,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叫我进去,门被无情地关上,我转过身,站在楼梯口抽烟。从这里往下看,眼前是熟悉的风景,熟悉的味道,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我的,这次来到上海之后,我便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属于我的感觉。
站了许久,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身过去,看见嫣然又打开门,倚在门前。她叫我进去坐坐。
进门后,嫣然就让我坐下,一边以当初同样的姿势给我按摩一边说,一个人如果在外面游荡久了,总会觉得累。毅,你可能不曾想过,早在四年前,我就想要有个家,可是两年前,你却离开了我。
我无言以对。她说,当一座城市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济粮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很累的,早在一年前,我就想离开上海,去你的家乡找你,可是最终我还是决定在原地等着你,这两年来,对我来说,就像是一朵没有了水的花。因为,我想你,每时每刻。
还好你什么都变了,但你的耐心没有变,你还是以前那个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我怎么闹,你都是那个能够包容我并且安慰我的男人。其实这两年来,不仅是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身边的朋友也变了。
不知道她什么会忽然有这么多感慨,我说,是啊,又过了两年,我老了,我们身边的朋友也老了,可是你却一点也没有老。
嫣然笑了。她说她先去洗个澡,让我在外面等着她。
可是令我永远也不会想到的是,她出来的时候竟然会光着身子,瘦弱的身子,但却写满了女性该拥有的爱和温柔。看着她的光彩,我忽然觉得很难过。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快二十八岁的女人,为了一段爱情,甘愿忍心将它变成年少的感情去挥霍,我猛然醒悟,年岁不饶人,有时候,我们真的玩不起。
五、
又一次回到湖南老家。这次为了减少行程,所以买了机票。
身边的人是嫣然和杨波。杨波这次回湖南主要是为了上次他说的那工作,不过他说顺路一起去看望我的父亲。而嫣然则终于可以和我一起名正言顺地回老家看望父亲,我走了这么多的弯路,也终于如愿以尝。
我让的士司机在门前的那个拱桥边停下,我们两男一女踏入了从小养我育我的这片古老的土壤。站在拱桥上,望着黄昏下那栋青砖砌成的两层楼的老房子,嫣然笑了,她说,以前看你的小说中的这段情景的时候只是有些伤感,现在亲身经历了,才又多了一层孤独。杨波叹着接道,中国乡村的落后问题还没有得到彻底改变的时候,我想这层伤感又孤独的感觉至少还会延续六十年。
我由衷而笑。远处的近处的不是纯粹的景,有时候这些景色成为了有心人一辈子都磨不去的思念,这需要漫长的变更和成长。
父亲站在屋前的那株老槐树下遥遥朝我们招手,我告诉嫣然,那个就是真正养我育我的父亲。可是当我看到父亲蹒跚着腿,嘴巴裂开着微笑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慢慢溢满了眼眶。
多少个盛夏,多少个黄昏,多少个风风雨雨,我们曾走过。这些年,那朵盛开的花朵何曾凋谢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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