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红通红的夕阳，如同久熬充血的双瞳，一个漂在布满鳞云的天空，一个浮在晃忽不定的水中，我是用目送那些掠过火车通道玻璃之后的房屋与树丛来告别这段行程，这段长达二百九十一天的行程。

离开青海庆华的那天，作为一个初入世道的年轻人，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学生，可那些曾经咽在肚子里无法消化的牙齿，总在心里荡成一种不可理喻的声音，让我游走于江海、江淮与江南一带，却不想回来。

劳动节有如浮萍那样在五月里轻轻划过，那是我仍在江南小镇的阳台上张望别家灯火，仁兄白子顾念当年盛情，诚邀共事，不料却湖之景与当年同桌罗子、同寝杨子重叙当年同窗旧事，与当年恩师李公再述孔孟师徒佳话，共侍新主。

日高于丈竿之间，晨清于太湖之畔，我与白子、杨子彼此唤醒在睡枕之边，如药剂师一般，调弄那些盛在脸盆里大大小小得瓶瓶罐罐，拭去剔除黑头得美妃啫喱，涂上男士伊美宜，剃了胡须，一并冲洗，擦了大宝sod蜜，对着吹风机，在镜子里寻找那个全新的自己。

全心全意，在办公室里，不论文书草拟、入职办理、档案归整、劳资核计，我都认真于李公的安排与调遣。倾听李公有关无关论谈的长短不齐；沉浸于李公有备无备的教导的深浅不一；沉默于李公大小事项的种种助理；日夕，又与白子、杨子高歌而返，时而不时的摆弄扑克、象棋。

然而，客在人下，奸恶当道，逆途多舛，难以为事。董事长是在初中文化基础上成长起来的小店主，所谓的董事长助理只不过是一只飞来飞去的梦露蝶，至于制度与管理只是一些不能意料的词汇而已。我曾有不为八斗米折腰的惯例，何况不足两斗之米，压抑自己，今又何必，便采阴补阳，借风驶船，引人成事，从长计宜。春秋已去，战国不再，然而“良禽择木而栖，贤士择主而侍”的真理亘古不变，数月之后，我又朝左子的小屋投奔而去。

一个偶尔的得晚上，是雨水激起了左子的满腔热情，拉我去了西跨塘一家俱乐部的旱冰场，我站在舞池旁，看一群年轻人穿着轻佻而浮躁的服装，和那些海潮来临之前的冲浪于一般，在灯光、音乐、尖叫的浪涛里冲撞。

一种重负，一种单调；一种三维，一种立体；一种虚拟，一种勇敢。然而像我这种饱读诗书，深明大义，风雨俱历，问道天地，一往无前，一事无成的人，突然之间于这里格格不入，他们可以不问出身、地位的潇洒自如，我却因自知卑微而不能。我想起那个曾在得意之时让自己笑得人扬马翻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能走多远？”　可此时的我，确实不敢追问，因为我怕自己会像被惹哭的孩子那样声泪俱下。

我突然想家，想我曾像雏鸟一样栖息过的老家，温良舒适的窑洞，稳健刚强的黄牛，看家护院的小狗，咿咿呀呀的鸡群。我是当即拨通了家的电话，接听电话的是我年迈的父亲，关切的声调，使我的头颅如同儿时受了父亲的抚摸而心里愈发脆弱，也是当即作了回家的决定。

或许因为归途遥远而疲惫，或许因为形单寂寞而无味，我竟然像农民工那样无拘无束，在拥挤的车厢里找到了一块空闲的地方，垫了那本《周易》坐在地板上，等待列车停靠在西安的站台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