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一声枪响,声音沉闷而短暂,几只麻雀惊起四下纷飞。宏年仅24岁的生命,随着枪响,他的一切梦想从这个世界上彻底云消雾散了,只留下年迈的母亲凄厉的哀嚎声冲刺整个旷野。就在这一天,他们村的新村官走马上任。
时光如水,经过时间变迁的许多往事,涤荡着每个人的心扉。时隔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一声枪响,于心中还存留一丝呛人的味道。
只有那一年的那一天,土路车来人往,尘土飞扬,给我留下了一生的断想……
事件应追朔到很多年前,古朴的小镇静谧悠远,小河的流水静而清澈,绵而悠长,这里的人们善良热情,邻里互帮互助。
小镇的名字——张强,来源于抗战时期,山东的一位区长在开会的途中被恶霸地主杀害,享年37岁,和他一起牺牲的还有十多位战士,年龄最小的仅18岁。为了纪念为他们,人们在小镇东方最高的位置上为他们建立了烈士陵园,上学的时候,每逢清明,我们都要去扫墓,记得初中毕业时,我们还去那里宣读了誓言。所以我对山东人非常敬佩,就象在烟雨里喜欢西子一样。
小镇上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里村外,十里八乡的,大家都熟,很少有陌生人入住。那个年月虽然没有任何现代通讯设备,但是小镇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
那一年的上山下乡,打破了小镇有史以来的宁静,镇上来了两户人家,朱一家四口,是响应上山下乡的;林夫妻因为父亲是右派下乡来改造的。两者的不同,却得到了人们相同的待遇。而我们一群小孩子,都喜欢朱家的两个女儿,一是同龄,二是她父母在供销社上班,经常拿些好东西分给我们大家。林家呢,我们小孩子就不喜欢了,那个女人的皮肤黝黑,一点都不漂亮,不爱说话,和我们小孩子的关系处的一点都不好,他们有一个男孩大约两三岁的样子。
林家借住在当年小镇上最繁华的地段,商店、饭店、邮局都在他们家的一左一右。也是因为这种环境的关系,熟悉和认识他们的人很多,都没有因为身份特殊而疏远他们。
宏因高考落榜郁闷,经常到邮局给同学邮些信件,这样一来二去的,和林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林因父亲的牵连从大城市来到落后的小镇安家,心怀不畅,所以算是彼此酒逢知己,琴瑟合鸣……林家和朱家来到小镇的时间长了,小镇又开始了平淡而宁静的日子,没有活水远来,也没有近水而逝,悠然之中,人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人命关天的事情正在悄悄上演。
正逢这年冬天,宏所在村的村长年龄大了,第二年的夏天功德圆满的将要退下来,无论是领导还是村民们都把目光放在了宏的身上,宏年轻、有文化、热心帮助人、根正苗红,是村上的首选人物,非他莫属。开始的时候,人们叫他未来的小村长,宏直摆手不让叫,微笑着谦和有礼,渐渐的,人们嫌字多啰嗦,就直接叫村长了,宏呢,也在默认中接受。只等到夏天老村长退位的时间一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风打着旋的向前吹,吹得走在路上的宏,内心兴奋,手也痒痒,左右看看,四周兀无一物,随即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抛向远方,他惬意的笑了,仿佛抛出的这块石头就是他多年的郁闷与惆怅。在他心中,只等着东风吹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可能就会做些春风得意的事。
一切事情顺理成章的发生了。林是家中的独子,因为父亲入犾的事情要办理,经常不在家,家里只留下了年轻的女人和孩子。而宏一如既往,从不间断来往的次数,并且每次来,都给林带些米啊菜什么的,对林帮助很大。林也把宏当成自己的亲兄弟看待,每次走,林都要握着宏的手,深情的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把年轻的女人和幼小的孩子交给了宏。
宏最初尽心尽意,无可挑剔的做着林托付的重任,经常嫂子长嫂子短亲热的叫着,帮着做东做西,担水劈柴。时间一久,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帮助女人当成了份内的事。渐渐的,宏感觉女人很苦很贤慧很通情达理,女人知道自己很辛酸的同时,感觉宏是那样优秀、细心体贴。
小镇被渐渐西下的斜阳映照着,祥和、宁静。有些人家已经炊烟四起,袅袅的向天空迷漫开来,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烧柴和爆锅的味道,使人升出一种食欲来。宏从家里拿来妈妈新烙好的油饼,是女人最爱吃的。
远远的看见女人担着水摇晃着走来,宏赶紧跑了几步。
“不是说了嘛,嫂子,没有水了,等我来担,你看你……”宏抢过扁担,有些埋怨,无意之中,碰到了女人细而柔软的手有点凉。
“看见缸里没水了,我就担些,不能老是麻烦你”女人急忙抽回了手,下意识的低下头,转身来到灶台旁。
“我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宏把两桶水倒在了缸里,帮着女人往灶堂里添柴。
“到现在很长时间了,也没有信回来,真的不知道这事要何年何月才能办好,唉”女人长叹了一声,只顾着忙乎着锅里,没有注意到宏蹲在灶台旁痴痴凝望的眼神。
盖上锅盖,女人慢慢的直起腰,用手捶了两下后背,转过身来的时候,正看着宏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茫然的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表情令女人的脸红了,宏也红着脸低下头,用小木棍在地下画来画去,不知所云……
夜,徐徐地拉上了序幕,在这个舞台上演的,是不是都经过了彩排或细密的深思过。有多少欢乐是错,有多少事物可以清澈透明?也许,最后能给我们评判的,是我们失去多少代价,都无法做一生的补偿。
终于在这个夜晚,有个叫感情的东西,把本应平行的两条河流瞬间的挖开了,河流象百万大军的汇合,没有任何的阻拦,他们就这样无与伦比的澎湃着呼啸着,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们的爱这样恣意生长,茂盛无比。把花开一瞬间比喻成某些幸福和销魂的事情很恰当。
呵,原来风花和雪月是这样的简单。
林回家了,这一次回来,他打算多住些日子或准备不走了,因为父亲的事一直没有音讯和结果。他的心伤痕累累,日子苦也难熬,可是他还要生活,他有媳妇和孩子要照顾,他是男人。当他想到自己既然是男人,就要尽男人应有的责任,包括很多。可是慢慢的,林郁闷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媳妇,对自己并不热情,并且他们之间的谈话经常性的断档,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林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翻来覆去的想啊,想。想自己的命运的变更,想这几次回来,媳妇的冷淡……想着想着,林的泪不由自主的湿了一枕巾。
林心烦的时候,就去小镇上某个单位的值班室里看大家打扑克,那年月,还没有叫麻将的东西。有单位的人手里捧着铁饭碗,敢赌钱。这里是夜晚的小镇唯一热闹的地方,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日子一长,林有些隐约的感觉,但是他没有相信:一个是铁哥们,一个是他最爱的媳妇,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这种念头,在宏经常过来陪他喝过几次酒后,渐渐打消了。
宏一边举杯,一边眉开眼笑的告诉林:“哥,我要订婚了,女方是邻村王家的姑娘,她父亲是村上的会计……”
宏说这话的时候,用眼睛轻瞟了一下女人,夹了几根菜丝放在里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只有宏自己心里明白,他咀嚼的是什么,他在咀嚼这个女人一直以来留给他的味道,这一刻,他心旌摇动,女人应该是他的独有,分享是一种痛与折磨。
林听了之后,举起杯,一仰脖子干掉杯中的酒哈哈大笑地说:“哈,老弟啊,恭喜你啊!哥对你没的说,你喜事的时候,哥一定到场。”
林的脸慢慢由红变白,纯六十度的老白干(东北特产)让林渐渐的感觉有些头晕,舌头不太听使唤,但是神智还是比较清醒,心里明白,醉的明白:宏没有对他的女人做过什么,因为宏要订婚了,而且还是未来的村长。
林没有忘记告诉女人,给宏盛碗饭,喝酒之后不吃饭,对胃不好。林沉沉的睡着了,那应该是一份很安祥的睡眠,因为没有了心事。
宏今天心烦意乱,加上刚才喝的有点急,一口喝下半杯,宏的情绪高涨,有些招架不住。他喘着粗气,把手中刚点好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随手掐灭了,然后轻轻的弹了出去。
宏开始死死的盯着女人,仿佛要把女人一眼就钉到墙上,然后射一团火过去,活活的烧死她,连同自己一块死在熊熊的烈火中,这样就解脱了。宏心里痛苦的想着,也许此时,这该是他内心最欢快的事情,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女人转过身去,长叹了一声,泪顺流而下,或许那颗心也在这滚烫的热流中升到了一定的温度。
当各怀心腹的时候,彼此的内心也就有了对待事物不同的看法。是继续河流汇合之后的销魂还是还原成平行的线段互相永久的瞭望,也许有些事情达到一个高度之后,一切都会不由自主。
宏在林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天,宏买了菜来到林家。
“哥,今天兄弟想和你喝一杯”
“正想问你这段时间为何没来呢?”林热情的招呼。
宏说:“今天不能多喝,一来看看哥哥,二来还想外出办些事,要很多天才回来,今晚就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宏起身告辞。
林拉着宏的手说:“晚上走的时候,哥去送你。”
宏的眼里略过一丝不祥的神情,背着包走了,晚上再见的时候,离火车开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宏让林陪着到外面走一走,林同意了。他们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古桥边(离车站不远,并且很高很古老的桥)。
夜晚,无风无月,却是满天星斗,遇到这样的天气,老年人就会说,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
宏给林卷了一支烟,点燃之后说:“哥,你陪我去解一下手”
林只顾低头接过宏递过来的火,并没有看见宏的狰狞的表情。林二话没说,接过宏手上的包跟着下去了。
……
北方的春天来的很晚,特别是清晨的时候,寒意很深,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路边被人们踏过的枯草上有些白霜,冷风嗖嗖摇曳着突兀的枝杆,有些树挂零星飘落的样子。上班的人们步行的,骑自行车的陆陆续续的经过小桥,遇着熟人,亲热的打着招呼。牧羊人起的很早,桥下,是他每天放羊的必经之路,走了多少年了,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块石头长在哪。当他走到一棵杨树下的时候,他傻了,呆住了,瞬间,他丢下了羊群,转身疯了似的一边跑一边用手指着那棵对下,张牙舞爪的狂呼:救命啊,死人了,杀人了,桥上的人们惊呆了,声音于这和谐的清晨,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人们循声望去,有人在品头论足,说放羊人是疯了,还是遇着了什么邪乎事,这大清早的,折腾什么?但是看牧羊人继续疯喊着,人们开始注意了,有好事的人,顺着不太陡的坡路下去,走近那棵树旁的人们都傻了,愣了……只见一具尸体,面朝地不规则的横躺着,四肢僵硬,头上有於血,早已凝固了,呈现黑紫色,衣服没有破损,地面也不象有打斗的痕迹。不知是谁找了个比较粗的木棒,使劲往上一推尸体,死者的面目露了出来。大家惊呼,这不是从城市来的林吗?
那个时候人们还很无知,不懂得如何维护作案现场。
“快点报案”这个时候有人提醒。
“对,快报案……”
这是小镇有始以来的第一桩血案。小镇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家家关门闭户很早,都说小镇来了不速之客,人们象躲避瘟疫一样“谈林色变”。小镇的夜晚一片漆黑。人们处于恐慌之中……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一句古理,没用几天,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凶手抓到了,人们又惊愕了,谁都没有想到,原来是再有几个月就当上村长的宏。宏的妈妈哭的象个泪人似的,见着谁就和谁说她的儿子冤啊!
经过半年的调查和审理,事情出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这天正是夏至,宏被枪决的地方,距离小镇五里以外的地方。单位组织工人,学校组织学生,都以不同的方式来刑场观看,这是建镇以来人命关天的第一件大事,要以此为借鉴,要我们学生回来后写《观后感》。
土路被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弄得尘土飞扬,象赶集似的,天空有些灰而暗,我们在离刑场很远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实际一直到最后回来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听到了一声枪响,枪响之后,听到宏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声小似一声。
山花依旧,草木一秋,小镇渐渐的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是啊,死的终究死了,活着的,该如何承受精神之重?
女人领着孩子,不知何时从小镇上消失了。
后来,林的父亲出犾之后,来到小镇上寻找她们母子的下落,人们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有人再三挽留林的父亲小住几日,但是被老人婉言谢绝了。夕阳渐晚,有多少沧桑融合于孤独的背影下,蹒跚着远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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