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本来是挺好的词，只是让北京给用坏了。为避免被误导，咱就倒过来用。不管是正还是倒，其实二者的距离都一样遥远，或曰二者之间相隔生死的距离，豁不出去性命是无缘一窥天上胜景的。可中国人就是能耐。总能将二者巧妙合在一起，让你在活着就能见识很多天上的好事，以此来增加一些活着的趣味和向往。尽管这好事顶多也就是看看，但总比盲目的祈祷和跪拜更真实。

就说今天早晨听到的一组新闻，就可以很清晰的分成“人间”和“天上”两个部分。

第一个是“头条新闻”：顺义地铁垮塌2人死亡8人受伤。一位受伤员工的弟弟---当然也是该工地的工人---说：“这个灾难本来完全可以避免。因为隐患早就存在了，井口支撑的钢管因下雨几天前就倾斜了。我们和上级反映过，上级也该意识到。但为赶工期他们根本没做任何处理，还要我们正常施工。”施工方领导说：“我们一直很强调安全生产，已经采取了一切安全预防措施。只是最近大雨致使基坑软化，才引发这次灾难。发生事故后我们全力抢救，争取将损失降低到最小限度。……”

这里的“人间”和“天上”的距离，也就是从“民工”到“领导”的距离，测量一下，就是从井口到地面垂直30米，从井口到指挥部水平20米，要跨越也就瞬间的事。可现在它已经变成两条人命外八条残肢，再想跨越只好人鬼殊途了。

第二条是“特别声音”：紫金矿业污水渗漏造成大面积污染。当地百姓说：“他们知道九天前污水池就泄漏了，可九天后才处理，现在河水大面积污染，数百万斤鱼死亡，整个县城都断了饮用水。”环保人士说：“这个企业五个月前就因环保设施不达标被停运了，却一直在开着，因此才积攒了这么多没法处理的污水，这本身违背了环保法，而在发现渗漏后拖延九天才通报，也违反了水污染防治法。”企业领导说：“这污水池一直运行稳定。只是最近降雨太大造成地下水位超过底板，底板下的基础松动了，底板开裂，才造成渗漏，这完全属于不可抗力。而我们发现后一直在采取紧急措施处理，只是当初对渗漏危险性认识不足。”

从这里看，“人间”和“天上”的距离，也就是污水池到河道的几百米，就是爬也不会用去九天的时间。如今几个九天过去，这距离也扩大了，还要外加300万斤鱼的死掉，一条河流的臭掉，和一个县城的渴死。再想跨越，只好培养耐心了。

第三个消息是南方的洪灾：安徽大水已造成19人死亡25人失踪。其中一个村子今年已四次被淹，最高积水达1.5米，几千名村民蹲在路边等待救援。一个村民说：“现在下午四点了，我们还不知道今天怎么过夜？也没听村领导做什么安排。”村长说：“我们这村十几年前周围都是菜地，河道很宽，现在河道上建了违章建筑，四周成了开发区，只要下雨就会被淹，每年都被淹几次。这次被淹的最厉害。可这么多人无法都安排住宾馆，希望他们投亲靠友自己解决吧。”县长说：“我们已启动应急预案，每人每天补助10斤大米，确保每个村民有饭吃，有住处，有干净水喝，有病能及时治疗。防疫部门也已行动起来确保大灾过后无大疫。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各地抗洪措施得当，广大群众情绪稳定，社会治安秩序正常。……”这个记者没打断县领导讲话，只是呆子不愿再抄下去了。如果回答的还是“平主任”的话，大概他十几天前说过的那段话，还可在这里说一遍。

在这里“人间”和“天上”的距离更清楚。就是村民到村长到县长的距离，或者村子到县城的距离。按最大的县也方圆百里算，步行半天就可走完，只是如今相隔超过1.5米深的大水，“人间”也就只好“望天兴叹”了。

……

这仅仅是半个小时内的时事新闻。其实这样的距离每天都能看得见。前天参加政府会议，大会结束出门，尚未深刻领会讲话精神，就被大门口一群人的哭闹吵乱了。想来，从慷慨激昂的“天上”，到衣衫褴褛的“人间”也就百十米。不用刘翔，就是平常人正常散步，跨过去也就一分钟。可对这群百姓来说，很可能此生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可能了。

每天晚上七点雷打不动的瞩目着屏幕里的辉煌，每天早晨六点一如既往的漫步现实里的颓废。从颓废到辉煌的距离，也就一个屏幕的厚度。其实用不着钻头切割机这类现代化工具，只要一块砖头一秒钟就可以实现跨越了。可实际上，你永远也无法将这薄薄的屏幕“看穿”。

……

中国人多数不信神，可事到临头往往又都会拜佛，关键时刻宁愿相信有个天堂等待你去享受。所以就有“头顶三尺就有神灵”这样的俗话。好像你只要伸手，头顶的那个神灵就会来解救你。

中国人很讲宽容，总能用辩证的思维将一些矛盾的东西搅合在一起，让你在似是而非中获得一种满足。所以革命时就高喊“本来就没有救世主”拿起镰刀斧头献身去了。革命成功，也早忘自己曾是世界主人，而赶紧跪下去祈祷“你是人民大救星”了。

六十年一个甲子。听惯了发展改革进步政绩，习惯了被稳定被和谐被幸福，成绩总是主流，问题总是个别，坏蛋总是极少数，群体集会总是别有用心，上访户总不影响稳定大局，贫富差距总是改革的必要阶段，……这些加起来，人民总是快乐幸福，灾难总是情绪稳定，死人总是社会安定，……极个别的不足之处总是要继续改革，极少数的腐败贪官总是加强教育严格执法,美好的未来总是给你希望让你期待……

说实话，人的嗓子是有限的，你听到的一定麦克风里放大了的声音。而那麦克风也总是愿意仰视天上，以便给人间带来天堂的福音。很难为今天这几个记者将麦克风伸到了人间，让我们知道人间还有一群尚在挣扎的蝼蚁。再进一步，这样做是否得到了主教的许可？毕竟这些呼喊一定不符合人间大爱的主旋律。而作为无冕之王的记者也许无所谓，而这些曾在麦克风里发了声的蝼蚁，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呼喊而更陷深渊倒很让人忧虑。祈祷是可以的，唱赞美诗更好，而只是抱怨，上帝怎会带你上天堂呢？

如果你也机会面对一只这样的麦克风，也许最好的回答是像《集结号》里谷子地对县武装部领导答的那样：去你妈的！你自己看不见吗？！这话太粗，书记没法记，记者不能播。

于木鱼宅

2010-7-1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