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几位少年时代的老同学,发起倡议要成立一个校友同学会。他们都是当年年级的老班干,算是学生时代的人尖子,也是几十年沙场征战的胜利者。我当时只是班级的语文课代表,占了几分学生干部的灵气,加之我这么多年文笔小有建树,他们认为还有点文化品味,够得着进他们交际圈子,于是也被加纳了,并说有些事还要帮他们拿拿主意,我只好应邀而去参加那建会的聚会。
这次聚会是在大市某一家豪华酒店举行,他们搞的是aa制,每人付账抬石头,并提出每两周活动一次,大家叙叙旧,生活过得充实一点。我当然当场也要汗津津地掏腰包,那几个人却坚决不同意,说我从农村赶来就是给他们面子,再说我还算是农民阶级,几张红票子毕竟来之不易,说就当大家请我客,还真有点施舍意味,我心里总感到有点不自在。
同学在一起还有点当年忘情地浪漫,多是无话不谈无所顾忌。这个年龄段大家都快近老年,开怀一点也没有什么忌讳了,几位还都是有点出息的,都曾经在地方党政界有过不小的威风。其中一位s君还当过太守级大官,有两位是正处,都是县太爷级别。风光已过,从宝座上退位,也许有点失落吧,那每月好几千元的退休金没处花,对那些比肩的新官员们阿谀奉迎又有点看不惯,才想起我们这些当年原生态的旧友,找寻找那种原生态的失落。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酒席桌上,他们那些官场陈词口语遣词几乎与我的思维有点格格不入,多是描绘自己在位时的风光和风云,或者就是展示自己下台后的失落秋景,没有我插上话题的机会,我只好自惭随和地应付着。酒过三巡,酒店的老板也跑来向这些老领导一一敬酒,当那敬酒者到最后排到我时,我很明晰地自报家名,那老板明显减退几分热情,很应酬地陪我端着杯子,嘴上的称呼也变成了老同志,有点盛气凌人,好像我在这个场合有点多余。
哎,也许我这生来就是平民命,虽然同学时代与他们都显得无限亲密,他们对我的文华也尚有二分仰慕,但他们在政治生涯得势之时,却极不赞成我这酸文人的志向,都笑我永远是迂夫子,永远当不了官。我还真不想巴结他们,从来没有到他们的官邸去拜访,也不想看那种官位的脸色。曾有好多农民朋友和比肩同事都羡慕我有几个官场同学,老妻在我低谷时曾要我去找找他们好翻翻身,我却忠言逆耳,有点执拗地我行我素一意孤行。
我有时候在想,什么叫有能力当干部,这个能力还不是叫高屋建瓴地调度他人,自己只当指挥者,在他们认为这种动嘴不动手的行为就是当官行为。用他们的话说一个人能力很渺小,能在职权指挥下叫那么多人去创造产值,这才是真正的创造。有可能他还有这种想法,如果自己去无味地动一些死脑筋好像值不得,是一种极大浪费,官位资源就是能动资源,充分利用才是人生价值。
可能这种官位思维确真能超越一般的平民思维,他们为自己在位时的政绩沾沾自喜,总认为自己在退岗时很荣耀,为党的事业贡献出光彩。那些都是他们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应该对他们老一辈要尊重关心才对,但他们在吃饭喝酒时,还是明显有所失落,用老官味述评新官味都是不甚满意。
无意中有一位提到老有所为的话题,他的思维似乎有点现实感,说现在在老年社会遨游,倒感到自己做那么多年的官只不过是一个经历沙场的老兵,匆匆忙忙地走过,连一点有价值的足迹都没有留下。现在社会已趋于老年,八九十岁是一个人常规的生命极限,六十多岁正是思维旺盛时就退下来,还有二三十年该干什么,自己心中无数,总不能让一些人永远恭恭敬敬地称我们老领导吧,如果这个时候就无所事事地等死,那其实就等于自杀,空空如也,说的竟有几分悲苍和自疚。
还有一位处级干部,说自己现在有了动笔的念头,想认真总结自己过去大半生,搞一自传体长篇,但又感到相形见绌,自己毕竟没有学过文学,平时看文学作品也很少,没有文笔基础,总不能说几句干巴巴的官话吧,说如果像老矿这样厚重基础就好了,哎,老矿的眼下,倒是我挺羡慕的。他居然扯到了我。我同他开起了玩笑。我要是有你那个权力可以再用一个秘书。他说得也确实,但秘书写不出自己的真情实感。再说,我这正处写自传,那全国该还有多少人,又能有多少读者去欣赏呢,像这样那文学大概也就不值钱了,看去他还真会用两面观来看待自己的后半生。
也有一位老者很坦然,他说:哎,怎么说呢,不瞒大家说,现在我整天闷在家里,除了小孙子同我打打岔外,什么乐趣都没有。有人叫我去参加做老年大学学员,也有难度,我去一次,那位校长说欢迎我这老领导来视察,一个个旧年的老部下那恭维话叫我真分不出哪是真知己,我本来一直板着脸,连老邻居牌友都离得远远的,说同我打牌说就像整天请示问题挺不自在的。
原来他们这些大官人到这个时候还也有自己的酸楚。叫我怎样切入他们的话题呢?自己也在怀疑,今天是做客还是主人,与他们的程式思维相交感到有很大羁绊,总感到离他们的人等级别还有较大差距。眼下他们还可以享受原来级别的小汽车,还有人很恭维他们是老领导,他们那种继续的养尊处优我一行也没有,何况在他们眼里我还是低档次的平民,只是因为我眼下所操作的南闸民歌有了名,散文经常见见报刊,乡土文学、民歌文学创作有了起色,他们才想到我,如果说叫他们把当年一个班同学名字都叫出来,谈何容易。我在他们眼里的地位我自己心里有数。
好在他们以后每两周一次,讨论这个话题机会多的是,看样子我还不是他们队伍中的人,以后这种聚会也是少来为好,叫我不花钱吃饭就等于是叫我下回不要再来,不过我也不好意思再来,当然在这个场合也就无须认真发言了,我的话他们能听得进吗?
酒足饭饱,眼看就要各打各散,老同学们看我含糊其辞一直不表态,都催我放开谈谈,也许是多喝了两杯酒,有点激情所致,略沉思片刻,觉得也应该来个小圆场。我说我是搞民歌的,同学时就欢喜唱唱,今天难得领诸位老大哥的情,还是唱几句为大家助兴。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有那篱笆墙的影子还是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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