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方，在遥远的地平线，有一条河流，她是那么缓慢，却永远流淌着，不舍昼夜。

假如用我自己的方式解读我的外婆，那么，她就是一条河。

这个慈祥的八旬老人，总是那样微微的笑着，岁月在她的脸上划上一道道年轮。以前我一直读不懂她这清晰的年轮，是被时光剥蚀掉的失意与落寂，仰或是沧桑岁月的艰涩，抑或是她永远被安排的无奈与妥协。

她16岁嫁给姥爷。姥爷是个急性子，长大的我常常偷偷的问姥姥：和姥爷好么？她皱着眉头微微笑道：能好么？他那臭脾气，年轻那会儿老是和他打架来着。我一阵惊愕，年迈的姥姥姥爷原来也曾这样风风火火的生活过。而当看到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眯着眼睛共同拨弄一只老式钟表时，我的内心忽然涌动一股暖暖的温情。

姥姥信佛。她时常坐在盛满阳光的窗口，手中熟练的转动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碎白的头发从绒毛下泻出来，阳光一路滑过，在瘪而多皱的嘴唇摩挲一下，聚集在挂着念珠的一双手背上，那上面岁月涂抹的斑点依稀可见。

许多时候，她只是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静静的看一个地方，想在思索着什么，更多的时候又像是在回忆。偶尔，她转过来冲你一笑。这时，阳光像是受到某种启示似的加重色彩，全部泼散在她的周围，远观，金碧辉煌。

或许，她那不为人知的内心是一口装满秘密的古井，语言是抵达井底的唯一水桶，可是她从来不说。

村里的人都夸姥姥能干，一把年纪，还东奔西走的。姥姥笑了：老喽，还能干什么呀。其实她也不想这么干，可是余下的日子她还得赚些老本，她不轻易的哭诉，甚至不习惯叹息，仍是忙忙碌碌。

我总觉得，她的内心被生活充的满满的，却又那样简单干净，没有丝毫烦恼，或者说她把这种压力深深的埋在心底，不轻易受之打扰。她常常在冬日晒太阳，沉默而安静，实际上确有千言万语在流淌，似在诉说着生活、人生。

可是，姥姥真的老了。她的手如干枯的老树皮那般粗燥请，青筋在手背上交错突出，似人生曲折无常。去年年夜，我搀着姥姥回家。深夜的雨淅淅沥沥，黑色朴素的旧雨伞下，姥姥安详的抚摸着我的头，低声道：我的好外孙哟，哟哟，都长这么高了。愿菩萨保佑我们啊。这句话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海浪徐徐涨潮的声音，一下一下拍击着我的心岸。柔软而又惆怅。

或许，我们应该明白，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面目。很多时候它并无道理，唯有不骄不躁，泰然处之，方可只在如水的浮世中像一块沉香那样，沉淀到自己的位置。

在某一瞬间，想起姥姥那虔诚的祈祷，就想起那双在岁月中粗糙而温暖的手，曾不知道多少次轻轻抹去我脸上的疲惫。浮躁的滚滚红尘，姥姥好似再说，她只求自己是一条河。

是的，这条河缓缓流淌，无休无止，却永远不会消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