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大街的冷饮摊儿上,我买了一杯冰激凌,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年轻的美女摊主竟引用古赋调侃了一句:“夏月冰雪,价等金碧!”
是啊,在这流火的七月,我站在阳伞下,手里端着一杯在古人看来“价等金碧”的凉爽冰激凌,同时享受着这世界杯酣战喘息之余的闲暇白日,嗯,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吗?“干喉似火逢薪热,一寸入口狂烟灭”,想来我们的古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冰雪,是夏天里最能让人开心的东东了。
据史料说,人类很早很早就克服了严寒的威胁,因而得以生存繁衍,但是克服夏季的炎热却是长期以来都无法解决的世界性难题,也成为日常生活中极难逃脱的窘境。于是,我不得不对我们中国古人钦佩之至,因为他们几乎同时发明了窖冰和制冰技术,而且在夏日用冰这个尖端上,竟比欧洲早了整整两千多年。那位游遍元朝的著名外国友人马可·波罗先生,曾在自己的游记中讲述了他在中国的夏天经常可以吃到含有奶油的甜冰的事儿,竟然被指为“吹牛皮的疯子”而受到全体意大利人的嘲笑!岂不知,中国早在先于元朝一千多年的唐朝就已有了沿街叫卖“食之有如嚼雪”的“冰雪荔枝膏”,而隋炀帝日日yu火焚身最有力的例证就是他夏季云雨后口干,每日都吃大量的“冰蜜糕”,并在殿内用冰块砌成“冰墙”以降“色温”,当然这位隋朝皇帝这样“戒色”的成本固然高昂,但中国夏日用冰之早却是不争的事实。把“冰淇淋”的发明权授予一千多年前还根本就不知“夏冰”是何物的法国人,真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耳!当唐人们在炎热的夏天享用中国“冰雪荔枝膏”的时候,法兰西作为一个国家甚至连影儿都还没有呢。
从汉武帝的大将霍去病“携冰”于酷暑长途奔袭匈奴的王庭以后,夏日用冰手段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与完善,至晚在南宋就已达到了民间普及。清代乾隆年间来华的英国公使马戛尔尼在日记中说:“在京城附近,即使最穷的农民,也可以享用冰,虽然他们习惯喝热茶及其它温过的饮料,但各种在冰块上冰镇过的水果,还是他们的最爱。”稍晚一点儿的英国公使阿美士德也有类似的说辞:“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人这样了解冰在夏日清凉上的好处,并大量用它来消暑。而且,由于冰块的售价极低,商铺多用以冰镇各类货品,百姓吃冰亦是相当普遍。由此看来,在用冰这方面,中国的百姓比起当时英国的一般人,可能更为讲究,而且幸福得多。”
可是,我童年的吃冰记忆,却并不像外国古人所描述的我们的先人那般舒适美好,而是充满了对于口腹之欲得不到满足和美食奇缺的残酷记忆,那些经历使得“夏日食冰”成为某种象征,意味着热切的渴望和美好的向往,那位年轻的美女摊主虽然知道“价等金碧”的辞赋,但对于一个打开冰箱就可获得“夏月冰雪”的九0后女孩来说,可能很难理解这种“一寸入口狂烟灭”的奇妙感受。看着满大街的红男绿女舒适快乐地享用着冰激凌,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从我未满一周岁就开始抚养我的外祖母,她用节省得不能再节省的五分钱买来一支“冰棍儿”,带着笑意,递给我,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下。外祖母是永远也不会吃“冰棍儿”的,难道她老人家不知道“冰棍儿”是盛夏酷暑里最清凉的解暑之物吗?不,她当然知道。
在我小时候那会儿,冰激凌和冰棍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冰棍儿是老百姓站在大街上吃的消暑美食,而冰激凌则是端坐在冷饮店里享用的昂贵奢侈品!我记得我小时候那会儿的冰棍儿是五分钱一根儿,最便宜的一种只要三分钱一根;可冰激凌却是在店里论勺儿卖的,一角钱一勺儿,而那一勺儿也就是仅仅够吃一大口的量。记得我曾经狠咬着牙,花上都攥出汗来的一角钱买了一勺儿冰激凌来吃,一入口,那从未有过的丝滑的美味口感,美好得我竟一下子就哭出了声儿来!
从此,我就暗暗发誓,再也不买冰激凌吃了,因为怕吃上了瘾,而上瘾了的后果会是灾难性的,因为那绝不是我一个老工人的外孙子所能吃得起的东东!冰激凌虽然美好,但它距离我却是很远很远的;而冰棍儿就不同了,它的价格相对较低,且不含乳品,就是根梆硬结实的冰块儿,称为之为“冰棍儿”,那真真是名副其实啊。在我小时候那会儿,冰棍儿和冰激凌代表着不同的消费境界,冰棍儿是平民,冰激凌则是贵族。
“冰棍儿”的发音应当自然圆润地“儿化”,意味着亲切、随意,暗含着称呼对象娇小可爱的意思;而冰激凌却万万不可“儿化”的称为“冰激凌儿”,它的称呼必须庄重、严肃、高雅,它的购买者应当是气度非凡能掏得出大钱的财大气粗者,在掏钱包时,他会高声而骄傲地向全世界宣布:“给我来一份冰激凌!”注意,人家是“来”“一份”冰激凌!而我们这些买冰棍儿的,总是却生生地呢喃着:“买一根冰棍儿。嗯,嗯,能给挑根大的吗?” —— 也提醒注意,这儿是“买”“一根儿”冰棍儿。
记得我曾读过一部据说是一著名汉学家写的关于“汉语理论”的书,据这位“名家”称,汉语中的“儿化现象”只是一种口语习惯,并不影响语意,窃以为此言乃大谬也!就我来来说,我很喜欢使用“儿化”用语,因为“儿化”发音明显地带有包含着友善、亲切、称呼对象外形较小亦或是娇柔可爱的意思,而动词形容词的“儿化”则表明该词已在词性上变成了名词。最简单的就是“情”和“情儿”两个说辞,“情”的意思一望可知,不必多说;而“情儿”通常则被用来称呼自己心爱的女人,其二词的意境不可同日而语。在我们小时候那会儿,若是谁把“冰棍儿”叫做“冰棍”,将会是一个令人口喷的暴汗。要知道,“棍”在那时总与“恶棍”一类的反动派相关连;可“棍儿”,却是总与“立”字分不开,而“立棍儿”,则是扬名立万的意思。可若是你叫一个货真价实的“恶棍”为“恶棍儿”,那他也非和你拼了不可!因为这一“儿化”就有了贬义的味道了,还柔弱了许多,哪儿还有一点儿“恶棍”的凶神恶煞感觉?
在一九九0年代,曾经有一句千家万户耳熟能详的广告语:“小时候,每当我听到黑芝麻糊的叫卖声 …… ”真真是这样儿,在我小的时候,虽然从没有听到过什么“黑芝麻糊”的叫卖声,但我却天天都能听得到“冰棍儿,卖冰棍儿”的叫卖声,那时,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就坐不住了,仿佛十几年后所听到的情人召唤 ……
如今,冰,又不在叫卖了,这种社会的进步,却灭绝了一份我们曾经的夏日记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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