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晓鸣
最近出了趟远门,山西阳泉。
去阳泉是为了和一家公司洽谈一个项目。互联网就是好,信息多,处理起来方便又快捷。我们两家公司双方本不相识,是在网上获得信息后开展业务交流的,经过一段时间磨合,该谈的在网上都谈了,双方感觉不错。最后,对方要求双方的老总在阳泉见一下面。这个项目,对方是买家我们是卖家,那意思有点像谈对象,在对方眼里,我们只是众多追求者之一,如果见了面感觉不坏,合同就可以签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山西。从地图上看,阳泉不算远,离北城也就七百多公里,开车走高速公路大概需要七个多小时。在我的印象里,山西地处黄土高原的东缘,山多地少,一道道的山梁沟壑里,只要有一片可以开垠的土地,便会有一方方窑洞、一窝窝的乡民。土地贫脊,晋人为了讨生活,便有了走西口,于是,产生了举世闻名以义制利的晋商。鬼子来了,三晋大地上,吃着粗粮长大的血性汉子,纷纷扛起枪抗击日宼,于是,有了百团大战,七亘大捷,短短几年间,八路军从几万人扩充成到几十万人。一路上,阳泉就这样在我的想象里生动着;上粱上,该有个扎着羊肚肚手巾的汉子吧,挥舞羊锹“嘟啾嘟啾”地放着一群灰遢遢的羊,有勾人魂魄的情歌,从屹梁梁上泼洒下来,给贫脊干巴的日子平添了几多鲜活和滋润。
到阳泉已是黄昏,扑面而来的城市形象,彻底颠覆了我心里己存的山西印象。
阳泉城立于翠绿的北南两山之间,一条桃河穿城而过,桃河两岸,一座座高楼便拨地而起了。窗外,有风吹来,凉凉的,同是夏未,这里的温度要比北城低了好几度。街面狭窄,车辆却多,冷不丁的挤过来的不是奔驰就是悍马。同行的老李本来就喜欢车,每见一辆好车就眼睛发亮,还禁不住地感叹;真他娘的有钱呵!我笑,脑海里立刻想到了传说中的“山西煤老板”,便对老李说,李总,好好开你的车吧,此乃藏龙卧虎之地,刮蹭了人家的车,把你卖了也赔不起。老李笑,咧开嘴,声音像美声唱法。我说,你别这样笑,小心招来交警,你可没有印度国的护照。
老李是公司的副总,个不高,却黑得奇怪,壮实,一笑,牙白的亮眼,双眼皮和眼角线向上扯,显得鹰钩鼻子更长了。当年,为了完成市里的招商任务,在我的劝诱下,他曾经冒充印度血统的新加坡客商,参加过市里的招商大会,后来我才知道,老李是冲着会议上给外宾准备的金贵礼品去的。从此,公司的人常常拿他说笑,叫他印度人。我和老李同年,又一起共事多年,知己知彼的,唉,六十年代出生的男人,上有老下有小的,驴一样的活着,不易呢!
我们来到泉美国际大酒店,一问,标准间标价660元,打七折460元。老李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嫌贵。我说,老李,我们可是来相亲的呀,说完,我笑。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便登记了。进了房间,看了些宾馆里介绍阳泉市的资料,老李得知昔阳县的大寨就在阳泉市南20公里处,显得很兴奋,说办完事一定要去大寨看看。我们都是在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所以能理解他的“大寨”情结。我说,等这次对象谈成了,你想死在大寨都行。
我们决定好好休息一晚,以良好精神状态,应对明天的谈判。洗完澡,刚躺下,见老李又在一旁闹腾开了,一边给总台打电话一边唠叨厕所什么的,接下来,他开门出去了。我累,便躺着,心里也不愿答理他。不一会儿,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嘴里嘟噜着,什么四星级宾馆,连个厕所都没有。我说,奇怪了,卫生间里不是现行的马桶吗?他说,不是,我在马桶上解不出来,打电话问总台,服务小姐让我去一楼,我去了,奶奶的,空跑一趟,一楼也没有蹲坑,只有一排大海碗似小便池。我笑,我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不能把蹲在马桶上解决?他说,我不敢呀,上次在北京我就蹲坏了一只马桶,赔了三百块。他说着,从卫生间里拿了些手纸,独自上街寻蹲坑去了。望着老李憨厚的背影,想笑,却没能笑出来,我知道,他儿子马上就要去韩国留学去了,学费几十万呢,也不知他怎样看他这个只有蹲坑才能解决问题的父亲。想到这,瞬间,心里有一种东西涌过来,酸酸的。
第二天上午,晋总在宽大的写字搂里接见了我们。
办公室装饰的既古朴又气派,青砖影壁,整木茶桌,真皮沙发,茶叽上摆放着精致的瓷器,墙上挂着名人写给晋总雅正的一副字:“宽大平直”,若大的办公桌的后面,是一列九开门的书柜,填满了各种书籍。晋总中等身材,平头,圆脸,小眼,不抽烟,说话间喜欢偷眼看人,周身洋溢着一种成功商人特有的霸气。双方介绍完毕,我说,晋总的书可真多。他说,只读过初中,这是摆摆样子的,冒冲有文化呢!说完,他笑,撒着嘴,笑的顽皮,满脸上找不到眼睛。我禁不住笑了,我说,我可是个作家,说着让老李把带来的杂志拿出来,我说,上面有一篇我写的中篇小说,说着我在杂志上签了名,然后递给他。他说,是吗,那我得好好读读。这样,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晋总的公司也是民营企业,依托矿区一直做着贸易,目前,他想上几个项目,分弱电和机械加工两个版块,他说,除了贸易之外,他想成规模的做些实业。我们互相介绍了各自企业的情况,老李拿出相关资料,我想刚想切入正题,晋总打断了我的话,他说,当老总的不能管得太具体,让老李和强工他们到隔壁办公室去谈,来,我们喝茶。
喝茶,谈茶,什么铁观音绿茶,白茶,他说,三分茶七分水,阳泉水不好,他便花巨资在办公室里装上了净水糸统,每天,能喝上一个小时茶,把身子喝透,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生活态度。晋总也是六十年代生人,比我小五岁。我们经历又差不多,属于同类人,很容易勾通。我们谈经营企业,如何用人、家、父母、孩子、女人,期间,他不断接听电话,我听出大多数是安排饭局,我明白,我们都一样,每天的工作就是请客吃饭。我说,搞企业多年,我都觉得累了,真想不做了,找一个清净的去处过活。他笑,他说,你只是说说而己,放不下的。他告诉我,要学会排解压力,他就养了四条藏獒,他说,狗比人忠诚。他还在自家别墅的院地里种菜,顶着大太阳,出一身汗,再冲个凉,那才叫一个舒坦。他父亲得了和黄菊一样的病,他便花大钱,在北京找到了给黄菊治病的医生,最终也无力回天,父亲还是走了。父亲有二个心愿,一是,百年后不火化,用棺木埋在故乡的祖坟上,二是,能有一个孙子。这两点,都很难做,而且都违反政策,再说故乡离阳泉数百里,父亲年轻时就离开家乡,那里早没了至亲,数十年又和家乡人少有来往。于是,晋总从阳泉带了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将父亲送回了故乡。晋总本有一个闺女,都十六岁了,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今年,还真生了个儿子,都六个月大了。说到这,他笑了,显得很自豪。他说,不象你,我这个儿子可是原配生的。瞬间,我被他深深地触动了,心里滋生了几分喜欢。我说,你能完成这两件事,除了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之外,更主要的是一个传统的“孝”的力量在支撑,可以想象,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父亲,怎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只读了初中便不再上学了,年少时,你在父亲眼中一定是个操蛋孩子。他笑了,簇着肩,挤了挤左眼,一幅坏坏的样子。
我们谈各自的孩子,他说,如今,你我都是父亲了,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最重要就是能包容孩子的判逆,如若孩子的判逆被我们磨平了,长大后的孩子就不能超越我们,我们多年拚搏获取的所谓成果,在孩子的眼里,都是应该的,与生惧来的,因为,他们从一生下来就住别墅,喝进口奶粉,上学有车接送。他的话使我深受启发,想到正在读高中掏蛋的儿子,我想,该换一种交流方式了,我和儿子的战争也将告一断落。
男人之间的友谊,总是被征服一次,友谊便加深一次。可以说,我是被晋总给征服了。我知道,晋总书柜里的书,并不是摆样子的,他的文化知识获取量,一个读了四年大学的本科生也遥不可及,和我一样,没能上大学,那是心里永远的痛,正因为如此,我们常常以没文化自嘲,殊不知,生活,是多好的大学啊!我们身在其中,闪转腾挪,东突西撞,渴了喝水,饿了吃饭,缺啥补啥,现学现卖,在生活的浪尖里不断地休整和完善自已。
老李和强工他们过来了,看起来谈得不错,他们说,有些关健的价格问题需要二个老板拍板。晋总说,走,先吃饭,价格你们可以慢慢谈,先小人后君子吗,他问我中午想吃啥,我说,随便。他说,哪不行,酒一定是要喝的,都别开车了,酒后驾车查得严,中午我们就近吃海鲜吧!于是,我们步行去饭店。
路上,老李悄悄地对我说,看起来,你和晋总是半斤八两遇上对手了。我问,什么意思?他笑,他说,你不觉得你们俩人性格很像吗?我说,少废话,中午可能是一场恶战,你不喝酒可不行,酒品如人品,懂么?果然,晋总叫来了一个赵姓大夫朋友来陪客,酒不错,山西汾酒,菜是全国各地都有的海鲜。天啦,那个赵大夫是个天生的酒仙,汾酒烈得很,不习惯,喝一口,从上到下火一样灼人,没法,喝呗!好在,汾酒不上头,加上,各地酒文化不同,酒场很快就接近尾声了。这时,从门口进来一位端着酒杯的仁兄,举杯就敬酒,喝完后愣怔怔地看了看大家说,我走错房间了,没一个认识的人。说完,他尬尴地退出去了。晋总说,折腾吧,是男人就该不停地折腾。我笑,我说,折腾,起不隆咚呛咚呛。
大家都笑了,酒席便散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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