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洗剑 (二)吞吞

发表于-2004年06月30日 晚上8:33评论-2条

倏忽,三长一短四声长哨在耳边响起——这是主人召唤我们的讯号。睁开眼睛,房间里只有一片漆黑,一片长哨音灭后的宁静,窗外疏影娉婷,暗香频来。

我收拾起所有的思绪,将多年以前那第一次的失败再一次深埋心底。

起身,出门。

今夜有月,有雪,有风花。

雪早已在入夜时悄然晴了,当月下薄风拂过积雪的青瓦寒枝,那一片片的风花便如精灵般在整个夜空恣意地飞舞。记得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一个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剑术家在研习出一套绝世剑法之后,寻了一个有月有雪有风花的夜晚,将他的剑和他的剑谱,埋在了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然后在它们的坟墓旁一直守到他生命的尽头;如果有谁寻找到那个地方,得到了他的剑谱,就可以独步武林,只是没有一个人能真的找到它,因为这些年来,无论谁都没有真正做到“独步武林”四个字,他们总是先杀了别人,然后被别人杀死,总是先声名鹊起,然后渐渐被人所遗忘。

我从没有相信过任何传说,只是在这个与传说中一样有月有雪有风花的夜晚,在窄窄的街巷里提剑穿梭时,偶尔想到的一点点与血腥无关的事情而已。

暗香,冷香。

主人最喜欢的是梅花,他住的地方种满了这种不畏寒的花,每逢月夜,他都会邀义父共酌,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伴席,记得那时在主人的身后总是远远地站着一个黑衣人,他不说一句话,也不动,就那样笔直地站着犹如一尊塑像。

走着,想着,不知觉地便站在了主人宅院的门口。

栖凤别苑。

——这里真的有凤栖息吗?

我暗想,于是暗笑。

穿过两旁种满梅的小径,远远望见主人正坐在八角亭里抚琴。

夜本无音。

寂静,若死。

主人明明在抚琴,可是却始终没有一点声音。

因为那琴是没有琴弦的琴。

心底微寒,一丝淡淡的冷意从头顶渗到脚底——如果琴没有琴弦,那么主人究竟是在干什么?

我不能站得太久,因为那是对主人的无礼,于是我走近两步,沉声抱腕:“主人。”

主人看了我一眼,微笑道:“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时候?”

“春天,花瓣能够掩埋一切的时候。”

“请吩咐。”

“花牧蝶,你知道吧?”

“他是虹桥雪海的主人。”我回答,主人对我的回答显然很满意。

所以,他挥了挥手,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便站在我的面前:“你们不应该陌生,他就是你这次任务的伙伴。”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眼神犀利而冰冷,让我遥遥想起那个名叫萧放的男人。

“我叫叶子。”我说。

那人点点头:“我叫萧放。”

我猛然抬头,疑惑。

他的确就是萧放,那个挫败我,让我同时失去九个伙伴的魔鬼一般的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

“主人……”我的话还没有说出,主人就摆了摆手,离案而去。

空留满园的暗香在我和他的身旁萦绕。

耳边凭空响起那一夜剑与剑相击、雪与血相融的声音,眼前便是月光缠着剑光,剑光引着血光!

“你想到了什么?”他忽然问。

“一道剑光。”

他“哼”了一声,不再看我。

薄云掩月,风花漫舞。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这只不过是和其他日子一样的一天,可是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等待着这一天的团圆和富足——在这一天,每个人都必须高兴,每个人都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就连最严苛的商人都会给伙计放半天假,就连最穷的佃户都会给孩子准备一封压岁钱。

真是奇怪的一天不是吗?放完假的伙计回来要做更多的活儿,给孩子的压岁钱还是放在大人那里保管,昨天和明天完全一样,可是这一天却要做这么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们难道不累吗?

红泥火炉的火烧得很旺,火炉上温的酒是镇上善酿坊送来的新酒。喝酒的人都知道酒是越陈越香的,却少有人知道新酒的味道虽然不如老酒醇厚,可是却口感比老酒清爽,仿如名门淑媛胜在端庄有礼,小家碧玉胜在率直清纯,总是让人为之心折的。

萧放坐在我的面前,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喝一口酒。

他不懂喝酒,就像不懂说话一样。

“过了明天,就是春天了。”

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没有人,所以我喃喃自语。

他没有理我,只是坐在那里,擦剑。

虽然过了明天,春天就来了,可是花还没有开,花瓣也还不能掩埋一切;他又必那么着急地清理武器?

我想着,我望着他。

“雪花的花瓣才能真正地掩埋一切。”他忽然说,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任务?”许久,我问。

“……”萧放沉默。

他为什么沉默呢?是不是因为明天有一个人要死在他的手里?

我没问,没敢问。

冬天过去得略显局促,仿佛是春强占了它的位子,逼迫它离开似的,在怒吼了一阵渐渐衰弱的北风后,不情不愿且羞答答地吹起了乍冷的东风,一时间,不知何时,人间即尽是芳菲。

虹桥雪海清风小筑位于吉祥镇外,那里种满了雪白的梨花,每逢春日,总是会有许多附庸风雅的俗客跑来吟前人诗,赋古人歌,可是花牧蝶却从来不以为意,任人在自己的院子里谈笑风生。

四月二十,有微风煦日。

我站在虹桥雪海之前,我手中有剑。

萧放站在我的身后,整整三个月,他一直这样跟在我后面,沉默而又令人不能忽略。

“你决定今天动手。”他问。应该不能算是问,因为他一直很清楚我在想什么,我看着他:“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主人为什么一定要花牧蝶死在春天。”他淡淡地回答,眼神中含着浓浓的讥诮之意。

“那么你知道吗?”

他看了我一眼:“因为主人希望他死得不那么难看,所以才为他挑选一个最适合他的死期。”

我疑惑,却没有再追问,因为我已问得太多。

作为一个顶尖的杀手,对于命令的态度应该决不质疑,应该执行到底——刚才萧放看着我的眼神就像一根细小却尖锐的芒刺刺在我的心上。

所以我不再问,我走上虹桥。

有人挡在我的面前。

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拔剑。

就在我的剑还未出鞘时,萧放的剑已出手!

风,顿时肃杀起来,这明媚的春日也在刹那间变得阴冷而苍白——他练的究竟是什么剑?竟有如此遮云蔽日的力量!

一道闪电从天际劈下,晃过我的眼睛,然后我就听到一连串的浅不可寻、低不可闻而又无法忽略的一声呻吟。

碧云洗长空,怎么会有闪电?!

一滴血,慢慢地滑下萧放的剑锋,渗入落英之下的黑土。

十个死人,十具喉咙上只有少女唇印一般的一道浅浅的伤口。

每个人都只能流一滴血。

他沉默,将剑平举在胸前,在剑身上屈指一弹——九霄龙吟不止,震落香雪漫天。

梨花的花瓣如雨翩然落下,就像那一夜的雪般覆盖了那十具冰冷的尸体!

我陡然拔剑,怒叱一声,斩断那风,劈碎那雪!

震天的龙吟声灭之时,我看见萧放将剑折断!

我抖手在对方的胸口上划下一个十字,因为这是我们的记号。我的组织名叫“十字星”,我的主人也就是江湖上令群雄胆寒心悸的“星主”。所以,每一次出任务,我都在我的猎物身上留下一个十字。

我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萧放,直到他抬头看我。

“剑是剑客的生命,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他瞟了我一眼:“我不配做一个剑客——你也不配。”

我皱眉——“我不配做一个剑客——你也不配”——难道,这就是我要的?!一个杀手,一个人人惧怕的煞星?可是我却依然没有得到我真正想要的啊!我依旧没有得到我应得的尊重与尊严,我甚至不配与我的剑同在同亡!

萧放冷冷地望着我,欣赏我的狼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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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2]个
一剑霜寒十四州-评论

一个博士是不应该选择武侠的!当她选择武侠的时候,将会为江湖江湖带来血风腥风血腥雨!at:2004年07月01日 晚上7:04

最大的针叶树-评论

小说写的很好,我觉的比古龙的描写还细腻,看下一篇去at:2004年07月05日 凌晨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