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四环有一城中村叫“小瓦窑村”,村子正被蚕食,村中几栋大楼拔地而起,昔日田野中的几棵百年老杨树,如今在巍峨大厦前风雨飘摇,默默见证着沧桑变迁。村民们顽强抗拒着侵吞,把老屋前的小菜院,密不透风盖上新房。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开发商知难而退,溜之大吉。入夜,远眺,几栋高楼如繁星灯光灿烂,低头一望,村中漆黑一片,死气沉沉。
村子被钉子般的高楼截为两片,村西小,剩寥寥几户农舍,村西头有一大片树林,郁郁葱葱。林中几堆荒丘野坟,还有迁坟后留下的深坑。村东熙熙攘攘,热闹喧嚣,从宽阔的玉泉路东口入村,破旧老街行五六十米便见一个三岔路口,一条路口向北,另两条似裤裆街向西延伸村中。临街老屋小饭馆、理发铺、卖菜的、卖粮油、蒸馒头的、照相的、复印的、浴池等小店林立。村北有两条东西狭窄的胡同,村南一条喇叭巷。小村陈旧,垃圾霉味,污水横流。村中各色人等来去匆匆------。
唠叨悠闲霸道的当地人
村中当地年轻人不多了,大多进城工作,住进了楼房。老屋住的多是四五十岁的人,一口京腔,唠唠叨叨,自在悠闲当着房东。有一老兄,年逾六旬,小个光头,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身着一件绿色t恤。调侃唠叨,口若悬河。早年在门头沟开了一家木器厂,几千件服装顶了货款,每天拉着衣服到村口叫卖,人未到,调侃声已入耳。还有一位叫“三儿”的老户,四十有六,剃着板寸,皮鞋铮亮,整天笑嘻嘻,打牌,聊天,遛弯,每年坐收好几万房租,日子过的有滋有味。“三儿”有一死党,叫“刚子”, 三间老屋租出两间,日子紧巴,在村卫生队混一份工资,贴补家用。这老哥傲慢,整天“孙子,丫”不离口。远房哥哥老李鄙视他:“就这操性,一个大字不识,还总装孙子”。老李魁梧富态,脑血栓后遗症,拖着一条腿。女儿女婿有业不就,啃老李的房租,老李烦恼生闷气,但一抱起小外孙又乐呵了起来。村中还有老哥三,如同一个模子扒下来,肥头大耳大肚皮,大嘴呲牙。老大早已搬到楼上去了,隔几天骑破自行车来老屋看看。平时沉默寡言,一聊起养鸟、鸟笼,便滔滔不绝。老二天天的“斗地主”,老三天天清晨一身白运动服,白旅游鞋满村子走。
喇叭巷边有一条南北老街,街旁有两栋老屋,房东姓郭,四十出头,秃顶。据说年前与村里签订了搬迁协议,给了他五百五十平方米十一套回迁楼房,瞬间变成千万富翁,走在老街上也仰脸大摇大摆起来。一日见他在屋后菜摊拿了大葱、黄瓜、土豆,不过秤便扬长而去。见状,问卖菜老汉:“怎么不要钱呀”?老汉说:“俺租他的房,他天天来拿菜,一分钱都不给”!“不要房费吗”?“一分钱都不能少 ”。大胡子知晓后,怒骂:“这孙子蹲了两年大狱,狗改不了吃屎 ”。
大胡子和暗娼鸡头乞丐们
大胡子家在喇叭巷,专招卖笑的娼妓。家对面水沟边又盖起了简易房,隔成几小间,只可放一张破床,租给几个老乞丐和临时卖笑的女人。每日黄昏,老乞丐们如归林鸟儿回巢,在水沟边点火作饭。卖笑女们也花枝招展,饶首弄姿,开始忙碌起来,男人们趋之若鹜如苍蝇蜂拥而至,有结伴的农民工,斜挎包的蚁族人,步履拖拉的糟老头,作生意的小贩,司机等等。有一叫“二姐”的女人,高挑白净,生意兴旺。湖北小个肥硕女子少有人问津。“二姐”有一哑巴老妈,脏兮兮每天举着牌子去乞讨,母女俩相依为命。还有一辽宁的少妇,带着近七旬老 爹,飘落至小瓦窑村,住进喇叭巷倚门卖笑。老父栖身大胡子家板棚中,北风呼啸,老人颤抖着度过了寒冬。巷口还可见一鸡头,瘦弱,一双贼溜溜大眼,脖子挂一串假链子,来来往往巡逻望风。大胡子有时坐在树下帮忙瞭望,时时还搞点恶作剧。一卖水果的小贩入室寻欢,大胡子偷了半筐香蕉,还掀翻了嫖客的粘糕车。有时还拉拉皮条,极力攒了卖牛羊肉的老汉买笑,老汉苦笑:“饭都吃不上,那来的闲钱呀”。
一次闲聊,大胡子告之:“有一女子得了尿毒症,丈夫跑了,脸色发青,白天没人看上眼,晚上看不清糊弄民工,挣点小钱去医院透析。多亏同行姐妹帮衬,活一天少一天”。闻者唏嘘,动容酸楚,盗亦有道,娼也有义。一日喇叭巷突然冷清,娼门紧闭,村中老中医告知:“昨晚半夜警察在北胡同抓走男男女女十多人,警车都塞不下了,这回苦了,要劳教一年呢”!
老中医和患者东北王二
村中三岔口向北那条街有一高台阶面东的老屋,租住着两户人家,老中医的小诊所和东北王二开的棋牌室。老中医七十出头,宽额头,两鬓斑白,一双圆口老头鞋,走路拖着八字步。老人时尚,有一台液晶电脑,一部数码相机。平时卖点感冒小药,最拿手的是治阳痿早泄,生意清淡,门可罗雀。邻居王二,三十多岁,中等个,光头,极像《征服》中公安局长,凶巴巴。十多年便来北京闯荡,五毒俱全。嗜赌如命,开了棋牌室不招呼客人,天天上阵鏖战,不到半年便关门大吉。色胆包天,门前见年轻女子便去搭讪纠缠。屋后胡同新来了鸡儿,王二都要去尝个鲜,事后炫耀:“那娘们不脱衣裳,一巴掌下去,乖乖褪个精光”!那老中医也时时自夸医术:“有个七十老头,吃了俺配的药,约鸡儿去西头树林,没完没了,鸡头大怒,一脚把老家伙踹下坟坑,爬不上来,哼哼唧唧蹲了一晚上”。王二信以为真,一日下身不适,吃了老中医的药。不但毫无效果,反而又红又肿,疼痒难耐,直不起来腰了,气的王二要砸了小诊所,吓的老中医好几天没敢回家。
去年,王二娶了一颇有姿色的半老徐娘,白净耐看。牌打的极好,每天招一群男女聚赌,前些时候还回老家扯了结婚证,顺便卖了辆卧车。天热了,安了台空调,喝着冰红茶,啃着冰镇西瓜。老中医愤愤对修车铺小刘说:“这两口子尿性,什么活不干,有花不完的钱,真是个人物”。
自强的小刘和卖煤的老爹
下了小诊所台阶,便是小刘的修车铺,半间陋屋,一张破床。小老板小刘二十六岁,安徽阜阳人,重度小儿麻癖,走路拐瘸,看人斜视。十年前随老爹来到北京。先是跟人学徒修自行车,饥一顿饱一顿,吃尽了苦头。学成后便来到小瓦窑村,开了间修车铺。小刘勤快热情,与邻里和睦相处,小毛病不要钱,大家都照顾他的生意。小刘老爹黑瘦,冬天拖着破板车,起早贪黑,走街串巷卖蜂窝煤。春夏城里城外奔波打短工,十年打拼,终于在家乡盖起了二层小楼。
小刘身残自强,学会了电焊,去年又学会修理电动车,而且技术精湛,对电路颇有研究,一女子电动车修了好几个地方修不好,小刘琢磨了好几天,终于给修好了。每修好一辆,小刘都跨上去骑一圈,高兴地用安徽话说一声:“齐活”。夏天又借来冰柜,卖起了啤酒冰水,腰上系了个装钱的小包,一瘸一拐,生意作的有声有色。小刘孝顺,老爹早餐粥里总放两个鸡蛋,还常常给炖点老爹爱吃土豆牛肉。小刘机智,有几个专偷电动车人经常来修车换锁,放在车铺贱卖,小刘存放几天,找个借口还了回去,绝不贪小便宜,不因小失大。一日傍晚,来了三个男人喝起了啤酒,半酣时非叫小刘去给找小姐,小刘虚以应承,使出手段把三个男人灌的昏昏大醉,没有趟这浑水。
小刘自信乐观,为人热情,整天乐哈哈,很有人缘,村里红白喜事他都随份子,大家有事没事都到修车铺侃上一通。就连王二也高看他一眼,屋后买笑女也来找他询问有无情况,小刘每每坦言相告:“有个便衣小警察转了两天了,小心点吧”。老家来人小刘都热情款待,饭店撮一顿,酒酣时还要去歌厅高歌一曲。“刚子”揭了小刘的老底:“光顾搂小姐了,屁股兜六百块钱让人掏走了”,气的卖煤的老爹狠狠瞪了小刘一眼,拂袖而去。
政府实施动迁“蚁族村”唐家岭后,又出台了动迁“小瓦窑村”的方案,问小刘:“是否回老家”?小刘仍乐呵呵:“不回去,北京这地方养穷人,搬到别的村去还干老本行------。
2010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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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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