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孪生妹妹云在衡阳市一中教书的时候，认了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学生做弟弟。后来这个学生也叫我“姐”。

那一年冬天，二十刚出头的云，怀着对生活的无比憧憬，跟我谈起她的英语教学，她的班主任生涯和她可爱的学生们。她说：“快放寒假了，我弟弟想借我的单人宿舍学习，家里学习环境不好。”

“弟弟？”我疑惑着。

“弟弟。”她笑了一下。眼里满是疼爱。

我没有多问。十六岁的弟弟，在我脑海里，是个瘦瘦的，嘴上刚长出绒毛的男孩子。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孩子。

云是为了赶上星期六为初三毕业班补课，在一条盘山的路上出的事。那一年冬天，我青春的粉红色梦幻和幸福生活因此划上了句号。流尽泪水的眼眶干涩，麻木的眼珠儿间或轮一转，昭示我还活着。在一中开完了追悼会，几个学生随车来到了水口山。车子翻山越岭，经过妹妹出事的地方，我的心刹那被撞击，随后破裂。

黄昏莅临。一个矮小的男孩子执意要和我一起陪着云的骨灰盒，不肯去睡觉。围炉而坐，外面凄风苦雨，整个夜里，他低头不语，我猜到：一定是，那个弟弟。第二天上山，我腿膝发软，挪不动脚步。弟弟说：“姐，我背你！”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趴在他并不宽阔的肩背上，寒风削着脸，任无声的泪流下来……

掩埋。一个人短暂的一生就这样埋葬。高高的黄土堆成坟包，零星的纸花摇曳着，怀念的人默哀致敬。弟弟没有哭，他忍住了眼泪。

接下来的时日，弟弟会经常来水口山，有时他与同学一起来，有时一个人来，他不进屋，一个人带上云喜欢吃的巧克力，去坟头。

有一次他的同学喊我出来见他，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台阶上，我看到他长高了，却更瘦了。我说：“弟弟，要考高中了，你别再来了！”

他说：“姐，我不再来了。你送姐姐的照片给我，还有你的。”我给了他我们那酷似的照片。我以为，至此，便是永别。在一个青春少年的心中，往事将如轻烟般散去，新的生活在招手，这不正是妹妹云所期望的吗？

暮冬的风雪积满了小径。我送走了一个外出打工的同事。她把房门钥匙给了我，嘱我帮她看管打扫。她的房子很简陋，也很小，却是临江的，这我很喜欢，常常会一个人在这里写点寂寞的文字。望着无语东去的江水，我怀念着一切可以怀念的人，包括弟弟……

弟弟是不经意走进来的，我望着眼前这位高大俊朗的男子，真不相信这就是我那长大了的弟弟。

夜里，我们在一张四方桌边坐下，他的眼里有一种久别相见的激动，而我的寂寞的心也在这种氛围中激荡起来。我们挨得这样近，近到我分明感觉到他的气息，慢慢有些急促。我的一咎头发滑落下来，遮住了我的半边脸，他很自然地伸出手，帮我拂开，拂开，又滑落，他开始低低地述说他的生活、他的养父母、他的心思，边用手指缠绕着我的黑发，一个让人蓦然心动的男孩子，让从未接近过男性的我心旌摇晃起来……

“姐姐，你在想什么？”弟弟陡然问，吓我一跳，突然清醒了，一看钟，十一点，不早了。我跳将起来，进了卧室，默默地为他铺床，他跟进来，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我。末了，我将房门钥匙放在桌上，打开门，迎着风雪回到自己的家。一夜无眠。清晨，他把钥匙塞进我家门下，走了，我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踩着积雪发出喳喳的声响。从此，他远离了我的生活，留给我这个冬天最温暖的感动。

后来，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平平淡淡地结婚生子。后来，很晚，他才结婚，找到心仪的女子。偶尔有电话来往，也在网上相见、视频，他会如往常一样地叫我：姐姐……

-全文完-